第3章 三角洲三號(3 / 3)

雷切爾·塞克斯頓感覺自己就像一頭困在籠子裏的瘋狂的野獸。她已經一次次地試著打開艙蓋,卻怎麼也打不開。她能聽到下麵不知哪裏的一個沉浮箱有水灌進來,而且她也覺察到潛艇變重了。昏暗的海水正順著透明的圓頂慢慢升高,一幅黑幕從下往上升起來了。

就在這時,潛艇外麵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拍打。

“雷切爾!”這聲音模模糊糊的。一張幽靈般的臉貼在玻璃窗上,顛倒著,黑頭發打著旋。在黑暗中她差點沒認出他來。

“邁克!”

托蘭想打開艙口把雷切爾拉出來,但是不管他如何用力朝逆時針方向往上拉,艙口蓋一點反應都沒有。原來,艙口蓋並沒有均勻地卡在缺口上。盡管橡膠封圈可能放對了,但是艙口蓋的掣動爪弄彎了,這就意味著打開艙口的惟一辦法是用焊接槍鑿開。

兩千英尺以下的地方,在重力和深海渦流強大拉力的作用下,負載著炸彈的“基奧瓦”直升機那變形的機身正在迅速往下沉。飛機旋轉著下沉,“獄火”導彈仍在飛機上麵,海底那火熱的岩漿丘就像一個熾熱的發射台。在它三米厚的外殼下,沸騰的岩漿慢慢沸滾著,溫度有一千攝氏度,一個火山即將爆發。

托蘭站在下沉的特裏同的發動機箱上,海水沒膝,他絞盡腦汁地想辦法營救雷切爾。就在托蘭對潛艇下沉的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時,他的手指碰到了一樣東西。

彈孔。

排氣閥上和沉浮箱上都是子彈孔,就連觀察窗上的橡膠撚縫也鬆動了,水從窗戶周圍湧

了進來。為了把雷切爾救出來,托蘭突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

觀察窗的封圈損壞了。如果托蘭能加大駕駛艙內的壓力,他也許就能把整個觀察窗從潛艇上掀開,把雷切爾救出來。要知道,潛艇是隻在一個方向上很牢固。潛艇能擋得住外麵來的巨大的壓力,但是來自裏麵的壓力卻幾乎一點兒都受不了。而且,特裏同使用了規格統一的調節閥。托蘭隻需要鬆開高壓充氣筒的充氣管,把它塞進潛艇左舷的一個緊急換氣管調節閥裏!給潛艇艙裏增壓會讓雷切爾的身體十分痛苦,但這樣也許救得了她。

托蘭吸了一口氣,然後潛入了水中。

這會兒潛艇在水下足足八英尺深了,而且水流湍急,光線暗淡,這讓托蘭很難找準方向。他浮在下沉的特裏同的後部,擰開龍頭,打開了調節閥。軟管立即變硬了,托蘭還能聽到空氣正以巨大的衝力灌進駕駛艙。

在特裏同裏,雷切爾突然覺得頭部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她張開嘴巴想喊,但是空氣進入她的肺部,巨大的壓力讓她感到十分痛苦,她覺得自己的胸部就要炸開來了。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仿佛正被狠狠地往腦殼裏擠壓。一聲震耳欲聾的隆隆聲響徹她的耳膜,她就要暈過去了。她本能地閉緊了雙眼,雙手捂住耳朵。她覺得越來越痛了。

雷切爾聽到她正前方砰的一聲響。她使勁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他朝她打手勢叫她做什麼。

可做什麼呢?

“雷切爾……推……推……玻璃!”

他說出口的話就像冒水泡一樣,含糊不清。

在黑暗中,潛艇開始傾斜,雷切爾搖晃著失去了平衡。她在座位上絆了一下,往前撲去,重重地撞到了半球狀觀察艙的內壁上。肩膀一陣劇痛。就在她猛地撞到玻璃上時,她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潛艇裏的壓力突然減小了。雷切爾耳朵裏繃緊的鼓膜能感覺到放鬆了,而且她還真聽到了空氣漏出潛艇時發出的汩汩聲。

她一下子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了。他是要把這個圓頂窗炸開!

雷切爾使用渾身的力氣向玻璃窗上撞去,玻璃窗還是沒有反應。受損的潛艇出人預料地開始傾斜了——向後倒去。

雷切爾仰視著頭上的圓頂,鼓起最後的勇氣,吃力地爬上駕駛座,那個座位現在幾乎是水平仰置的了,就像牙科病人的椅子一樣。雷切爾平躺著,屈起膝蓋,盡可能地把雙腿往後拉,雙腳對準上麵,她絕望地大叫一聲,雙腳朝這個丙烯酸圓頂的中央用力踢去。頓時,劇烈的疼痛傳遍小腿,讓她頭暈目眩。她的耳朵裏突然一陣轟鳴,她感到了一陣洶湧急流般的壓力。圓頂左邊的封圈脫落了,這個巨大的透鏡挪開了一點,來回擺動著敞開了,就像一扇穀倉門似的。

雷切爾從潛艇裏出來了,可她不知該往哪裏遊了。

在她身下數千英尺的地方,下沉的“基奧瓦”直升機在不斷增大的壓力下擠變了形。在這股壓縮力的作用下,那十五枚還在飛機上的高爆炸性反坦克AGM-114型“獄火”導彈的銅製襯墊錐體和彈性起爆頭正一點點地朝裏移動,十分危險。

在海底一百英尺以上的地方,強大的柱狀大卷流吸住了直升機殘骸,直把它往下拽,猛地擲到了岩漿丘熾熱的外殼上。像一盒火柴逐次點燃了一樣,“獄火”導彈一下子爆炸了,在岩漿丘的頂部炸開了一個口。

邁克爾·托蘭浮出水麵呼吸空氣,接著又絕望地潛了下去,他在水下十五英尺的地方在一片黑暗中掃視著,突然“獄火”導彈爆炸了。白光滾滾地升上來,照亮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他會永遠記住這定格的一幕。幾千英尺以下的地方,炸碎的岩漿丘外殼迸開來,海底火山猛地噴發,一千二百攝氏度的岩漿噴湧而出。

雷切爾渾身虛弱無力,她開始朝她看到光亮的方向遊去。這個時候,她看到更多光了……遠處古怪的紅光。是日光嗎?她遊得更賣力了。

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腳踝。邁克爾·托蘭拉著她朝另一個方向遊去。

即使托蘭和雷切爾浮出了水麵,他也知道這下完了。岩漿丘噴發了。一旦這個旋渦的頂部抵達海麵,這個巨大的海下龍卷風就會開始把所有的一切都拉下去。奇怪的是,海麵上並不是片刻之前他離開時那個安靜的黎明。噪聲震耳欲聾。大風抽打著他的身體,仿佛他在水下的時候又有一場風暴襲來了。

由於缺氧,托蘭覺得陣陣眩暈。他試著在水裏托起雷切爾,但她正被一股力量拉著掙脫

他的手臂。急流!托蘭努力撐住,但是這股看不見的力量拽得更厲害了,就要把她從他手中完全扯開。突然,他的手滑脫了,雷切爾的身體從他的臂彎裏滑了出去——但卻是朝上的。

托蘭困惑不解地看著雷切爾的身體浮出了水麵。

頭頂上,海岸警衛隊的“魚鷹”號翻轉旋翼飛機盤旋著,把雷切爾吊了起來。托蘭看著雷切爾被拉進機艙,平安無事,這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很眼熟的人,他半裸著身子蹲在過道裏。

就在這時,安全帶又從天上放下來了,落在十英尺遠的地方。

托蘭狠狠地劃了四下,夠到了安全帶。他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把頭、手伸進安全索內,然後全身就癱了。

大海一下子在他身下遠去了。

托蘭看著下麵,此時張著大口的旋渦打開了。強卷流終於抵達了海麵。威廉·皮克林和劫數難逃的“戈雅”一起被吸入了那陡峭的旋轉的水洞裏。

華盛頓的早晨天清氣朗。

塞奇威克·塞克斯頓參議員從他的豪華轎車裏走了出來,像一頭雄獅一樣大步流星地朝等候在紀念碑基座的媒體走去,感覺自己比華盛頓紀念碑本身還要高大。他已經邀請了國內十大媒體記者到此,並且承諾向他們披露世紀醜聞。

塞克斯頓手中緊握著那一遝白色亞麻布紙信封,每一個信封上都精致地凸印著他姓名花押字的蠟製封印。如果說信息就是力量的話,那麼現在的塞克斯頓就正攜著一枚核彈頭。

“女士們,先生們,早上好,”塞克斯將信封放在他麵前的講演台上,說道,“我會盡可能讓此會議簡短而輕鬆地結束。我即將與你們分享的信息,坦白地說,是十分惱人的。這些信封裏裝有政府最高層製造的一場騙局的證據。”

就在塞克斯頓準備公開這個真相的時候,忽然,塞克斯頓聽到遠處傳來了巨大的直升機旋翼振動的聲音。一架體型龐大的“魚鷹”號翻轉旋翼飛機降落在他右邊的廣場上。機艙門打開了,一位女士走了出來。雷切爾·塞克斯頓。

雷切爾急忙趕來是想阻止父親的這場新聞發布會。然而,不管雷切爾說什麼,塞克斯頓似乎都不為所動。誰也阻止不了他要召開新聞發布會的決心。

身後擴音係統裏突然響起的一陣噪聲引起了塞克斯頓的注意。一名晚到的女記者,在他的講台上弓著身子,試圖把一個廣播公司的麥克風接到一個鵝頸管接線柱上。這名記者匆忙之中把塞克斯頓的那疊信封碰到了地上,正手忙腳亂地拾撿掉到地上的信封。

“我來吧。”他急切地說,伸出手來拿這些信封。

塞克斯頓飛快地點了一下信封。十個,好樣的。今天沒有人能搶走他的成功。他把這些信封重新排列起來,調整好麥克風,對著眾人打趣地笑了笑,“我想,最好趁著還沒有人受到傷害就把這些發下去。”

人們哈哈笑了起來,看上去十分急切。

塞奇威克·塞克斯頓麵對著擁擠不堪的新聞記者,他已經把女兒拋在腦後了。他高昂著頭,繞著講台走了一周,然後把這疊信封交到了等候多時的新聞記者手中。他看著這些信封迅速地在人群中傳開來。他能聽到這些封印被撕破的聲音,這些信封就像聖誕禮物一樣被扯開了。

人群突然安靜下來了。

在寂靜中,塞克斯頓能感覺到他的職業生涯那決定性的時刻到來了。

隕石是假的。而我就是那個揭露真相的人。

“先生,”一個記者審視著手裏的信封結結巴巴地說,顯得十分震驚,“這是真的嗎?”

塞克斯頓憂鬱地歎了口氣,“是的,恐怕這是千真萬確的。”

人群裏馬上又響起了迷惑不解的低語聲。

“我會給諸位一點時間來徹底審查這些資料,”塞克斯頓說,“然後我會回答問題,使大家進一步了解你們所看的東西。”

“參議員,”另一個記者問,聽上去他完全弄糊塗了,“這些圖片是真的嗎?……沒有被修改過?”

“百分之百是真的,”塞克斯頓說,他此時更堅定了,“否則我就不會把這些證據給你們了。”

人們感到更困惑了。塞克斯頓覺得他甚至聽到了一些笑聲——這可不是他想聽到的反應。他擔心起來,恐怕自己高估了媒體將明顯的事實聯係起來的能力。

“呃,參議員,”有人說,奇怪的是,他聽上去像是被逗樂了一般,“您鄭重聲明,您保證這些圖片的真實性?”

塞克斯頓都要泄氣了,“我的朋友們,我最後說一次,你們手裏的證據百分之百的確切無誤。如果有人能證明不是這樣,就砍了我的頭!”

塞克斯頓等著人們的笑聲,但笑聲再也沒有了。

一陣沉寂。茫然的凝視。

剛才說話的那名記者朝塞克斯頓走來,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草草地翻閱完他手中的複印件。“你說得對,參議員。這的確是醜聞。”記者遲疑了一下,搔了搔頭,“所以我猜,我們感到困惑的是,為什麼你決定以這種方式把這些證據給我們,尤其是在您早些時候強烈否認此事之後。”

塞克斯頓不明白這人在說什麼。這個記者把複印件遞給了他。塞克斯頓看了看複印件——霎時,他的腦子變成了一片空白。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注視著這些陌生的照片。黑白照。兩個人。赤裸著身子。胳膊與雙腿交織在一起。一時間,塞克斯頓不知道眼前是什麼。緊接著,他想起來了,仿佛被一枚炮彈擊中了。

驚恐之中,塞克斯頓猛地抬起頭對著人群。這個時候他們都在笑。半數的人已經給他們的新聞編輯部打電話報道此事了。

塞克斯頓感到肩膀上被拍了一下。

恍惚中,他轉過身去。

雷切爾就站在那兒。“我們竭力阻止你,”她說,“我們給了你一切可能的機會。”一個女人站在她身邊。

塞克斯頓的目光一下轉移到雷切爾身邊的那個女人身上,他不禁渾身發抖。她就是那個碰掉他的信封的女人。塞克斯頓看著她的臉,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加布麗埃勒的黑眼睛仿佛看穿了他,她解開外衣,露出整整齊齊塞在腋下的一疊白色信封。

總統辦公室裏很黑,隻有赫尼總統辦公桌上的黃銅台燈發出一片柔和的光。加布麗埃勒·阿什站在總統麵前,下巴揚得高高的。總統身後,窗外西邊的草坪上暮色漸濃。

赫尼對加布麗埃勒做出的抉擇很受感動,希望能挽留下她幫她避過風頭,但是加布麗埃勒婉言謝絕了總統的好意。

此時,總統和加布麗埃勒到達了新聞發布室的後門,加布麗埃勒能聽到等候在外麵的人群嘈雜聲。在這一天內,全世界的人第二次聚集在一起,傾聽一場特別的總統演說。

“你準備跟他們說什麼?”加布麗埃勒問道。

赫尼歎了口氣,他的表情格外平靜。“這些年來,我一次又一次地領悟到了一點……”他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微笑道,“沒有什麼可取代事實。”

加布麗埃勒看著他大步走向講台,心中充滿了一種突如其來的自豪感。紮克·赫尼要去承認他有生以來犯下的最大的錯誤,然而奇怪的是,此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顯得更有總統風範。

雷切爾醒來,屋子裏一團漆黑。

時鍾的熒光指針顯示此時是晚上十點十四分。這個床不是她自己的。有好一會兒,她一動不動地躺著,揣測著自己到底在哪兒。慢慢地,一切都在記憶中重現了……強卷流……清晨,在華盛頓紀念碑……總統邀請她留宿在白宮。

我在白宮,雷切爾明白過來了。我在這兒睡了一整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