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經那樣擔憂,怕他出事,怕他不能平安歸來,怕再也見不到他,怕到不顧一切,什麼都不考慮,隻想立刻飛到最靠近他的地方去。
意外的失去,意外的得到,才有驚心的歡喜。
離開機場之後成誌東坐在車裏一直沉默。工廠設在市郊,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身邊的人彙報情況說得起勁,他卻不說話,車廂裏麵氣氛壓抑。
“成總,這裏政府與叛軍的衝突升級,我們已經接到軍方警告,所有外籍員工都要暫時撤離,集中到有政府保護的區域去,可是如果那些外籍專家走了,廠裏就要停工,這季度的訂單肯定趕不及發貨,損失會很大。”
菲律賓天氣炎熱,接近中午,道路上行人很少,走來走去的大部分都是荷槍實彈,穿著迷彩服的軍人。
這個國家的局勢一向不穩定,他也有心理準備,但突然嚴重到這個地步,的確猝不及防。接過當地報紙和軍方通告仔細看,成誌東眉頭緊皺,公開聲明要綁架外國人質威脅政府,這已經不算叛軍與政府的糾紛,快趕上國際恐怖分子了。
是很麻煩,更火大的是,居然趕在這個時候威脅政府,他瞪著那份通告暗咬牙。
車速很快,開出市區以後就有軍方在路上設了巡查哨,看到他們遠遠地招手,示意車停下檢查。
路障邊站著全付武裝的軍人,當地員工下車與他們交談,軍人們的眼光不停往車裏掃過來,最後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上前敲窗,開口是英語,“先生,請下車出示護照。”
車裏還有菲律賓當地的工廠負責人,聞言一把抓住他,“成總,我下去說。”
“不用。”他幹脆地長身推門,一步就跨了下去。
走出家門葉齊眉深吸氣,葉爸爸在旁邊笑著安慰,“你媽媽就那樣,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跟著爸爸往外走,家裏的車就停在門前院子裏,看著老爸神氣地坐上去,她笑得牙齒微露,“爸爸,喜歡嗎?”
葉爸爸退休以後才圓了自己的駕駛夢,興高采烈地參加了估計是這輩子最後的一次考試,拿到本本還沒多久,獎勵就是女兒送的這輛車。這時聽到女兒提問,立刻把著方向盤猛點頭,“怎麼不喜歡,上次還開著你媽一起去陽澄湖吃螃蟹,可惜你忙,沒能一起去。”
她知道,媽媽一回家就打電話給自己,一邊喘一邊說這輩子再也不坐這老頭子開的車了,路上足足四五個小時,清晨起身下午才吃到螃蟹,拖拉機都到了,還不如直接徒步去。
“爸爸,要不要我開?”一邊回想一邊笑,車子還沒發動,葉齊眉伸手按住方向盤。
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女兒心裏想什麼,葉爸爸抱著控製權死也不放,“不行,爸爸一定要親自送你。”
不再堅持,綁好安全帶,看著爸爸慢慢轉出院子,已經晚了,熟悉的安靜小路平順鋪開,小時候總是坐在爸爸的二十八寸黑色大自行車後座出門,她童年個子矮小,每次都要被舉得高高的才能坐上去,前進的時候隻能看到爸爸的背影,寬寬的背,抱起來很暖和。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她特別敏感,就連這點小小回憶都讓自己心裏皺皺的,有點不適應,她扯了扯安全帶,輕聲說,“謝謝爸爸。”
“謝爸爸?你再大都是爸爸的寶寶,謝什麼。”葉爸爸嗬嗬笑。
感覺複雜不安,手掌貼在小腹上,葉齊眉側過身子,額頭抵著爸爸的肩膀低聲開口,“不行,要謝的,謝謝爸爸。”
女兒從小獨立,大了就更少撒嬌,不知道她的心思,隻當她是因為今天被老媽訓受了打擊,葉爸爸立刻放慢速度,一邊安慰一邊享受久違的寶貝撒嬌,一臉樂嗬嗬,“好啦,無論如何爸爸都力挺你,放心吧,媽媽那裏回去我跟她好好說說。”
到家已經很晚了,洗完澡她立在鏡前看得仔細。小腹還是很平坦,完全不能想象裏麵已經有一條小生命。感覺很奇妙,她雙手把浴衣前端拉高,側身想象自己可能變成的模樣,然後自己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笑完把浴衣小心係好,屋裏冷氣清涼,她赤腳拖著鞋走出浴室,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
伸手把冷氣調高,葉齊眉臉上的笑容變成歎息,躺在床上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摸電話,想了一下還是放下,翻了個身閉眼睛。
有些事情急不來,他既然沒有打給她,一定也是在苦思冥想吧。
又翻了一個身,她在黑暗中眼睛睜大,為什麼沒有打給她?想什麼要花那麼久?
手機屏幕被自己按亮,枕邊晶亮的一團光,然後漸漸淡下去,直至完全黑暗。第一次為了一個電話而煩惱,清醒過來自己已經重複按亮了它很多次,有點唾棄自己的表現,葉齊眉賭氣地關了它,最後翻了一個身,用力閉上眼睛睡了。
身體懶懶的,一旦睡著就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助理的電話驚醒的。
“葉律師,今天開庭,當事人已經到了,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問,打你的手機也沒開,我隻好打到你家,沒出事吧?”
驚跳起來,拿著話筒抬頭看鍾,天哪,她居然一睡睡到這個點,難道免疫係統還會影響生物鍾?
飛車趕過去還來得及,葉齊眉一邊跳下床一邊抓著話筒語速飛快,“把材料都帶上到法院等我,我馬上就到。”
打仗似的把自己弄整齊,她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跑,打開手機的時候一連串的短信鈴聲,都是電信傳來的未接電話提醒。
沒空多看,她跳進車子就發動,開出小區大門的時候利落迅速,保安們對她和她的車一向印象深刻,老遠就按開了隔離杆,習慣性地笑著舉手打招呼,可還來不及出聲,隔著窗隱約看到她一點頭,紅色的volvo加速前行,轉眼就消失在眼前。
再怎麼狼狽,葉齊眉還是在下車前整理了一下儀容,撐起最冷靜的姿態走進法庭。一行有一行的要領,庭上如戰場,氣勢最重要。
習慣了她的權威,身邊沒有一個人對她在最後一分鍾出現的匆忙提出質疑。可是自己知道,全身力氣都已經用來維持表麵平靜,短短一段走廊她走得心髒狂跳,腳下都是軟的。
程序枯燥,一切按部就班,出示證據,宣讀訴詞,她向來準備充分,本該駕輕就熟,可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心跳一直都緩不下來,胸悶氣短,從來沒有覺得在庭上的時間會那麼難熬而漫長。
法官跟她很熟,最後宣判完畢還忍不住問候了一聲,“葉律師,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很難看。”
沒時間多說,她搖頭,還有很多文件需要雙方當事人一起簽署,她率先往外走。
法院外烈日逼人,空氣都熱得似乎膠著起來,乍地從清冷的大廳中走出來,皮膚上感覺粘膩。
男方帶著自己的律師走過來,對著她的當事人眼神憤恨,仿佛在看仇敵,“怎麼這種表情?你要的都拿到了還裝痛苦,做戲做全套,這裏又不是大劇院,不要惹人笑了。”
她的當事人是個容貌清瘦的婦人,聽完判決之後一直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斂容往外走,這時聽到前夫的話倒抬起頭來,神色一凜,“先生,請你注意自己說話的態度,現在開始,我已經沒有義務再忍受你的任何侮辱了。”
男方聞言怒目而視,眼看就要當場情緒失控。夫妻到了這個時候,往往連陌生人都不如,習慣了這樣的情景,若是平時,葉齊眉連眼皮都不會抬一下。但這時渾身乏力,隻想早些解決所有事情回去休息,一步跨上前,她抬手阻止他開口,“先生,判決已經下來了,那些文件簽字以後,你們再見麵的機會我想不會太多,何必呢?”
那男人是個私營業主,自己開了個貿易公司,平時習慣了呼喝,剛剛痛失大筆財產,這時正心裏火起,看到她上前眼睛都紅了,一手揮過來,聲音恨恨,“你這個女人少得意,以後上街記著給我小心點。”
頭暈,她退了一步,差點跌倒。助理上來大聲,“幹什麼你!”
抓著助理的肩膀站穩身子,葉齊眉頓了一下才開口,“小玫,把他剛才說的話記下來。”然後指著站在一邊的當事人和男方律師,還有一個身穿製服,剛好經過的法院工作人員說話,“你,你,還有這位先生,剛才我受到人身威脅,保留控告這個男人的權力,你們都是人證。”
啊——?沒想到她這麼狠,剛才還暴跳叫囂的男方呆若木雞。
終於一切結束之後葉齊眉已經連喘氣都覺得吃力,一早忙到下午都沒吃過東西,暫時沒力氣做任何事,她靠在椅子裏長吐氣。
手機被丟在桌上,靜悄悄的沒動靜。伸手取過來看,很多的提醒,您有未接電話,但都是自己助理在早晨打來的,那時她還沒有開機。
原來是有點賭氣的,現在卻開始擔心。
成誌東,你怎麼了?
這個男人一向幹脆直爽,外表雖然中國,但內裏完全美式,表達感情直截了當,有什麼不爽也第一時間讓她知道,便於互相溝通,共同解決。見多了粘膩曲折太極推手般的中國式感情,他的性格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值得珍惜。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第一時間告知他有了孩子,也想過他可能會吃驚,措手不及,不知如何麵對,為此苦思冥想,但絕不包括人間蒸發。
不再耽擱,她拿起手機就撥,沒有熟悉的接通鈴聲,那邊連聲音都沒有。
吃驚地看了一眼手機,又壞了?不是全新的嗎?
按斷隨手撥了下一個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助理小玫聲音奇怪,“葉律師,我就在外麵啊,為什麼打手機?”
沒壞啊——葉齊眉開始硬掰,“哦,現在沒什麼事,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好啊好啊。”難得葉律師開口主動要求一起進餐,那頭雀躍。
港式茶餐廳從早到晚的人聲鼎沸,在牆角的火車廂軟座裏坐下,小玫手指點著玻璃下壓著的點菜單一路劃撥,“蝦仁雲吞好不好?哎呀,好久沒吃雙皮奶了,要不再叫個甜點?”
基本不挑食,葉齊眉沒有任何意見。雖然今天沒什麼胃口,但是現在不一樣,不想吃也要吃。
餐廳裏懸掛著許多液晶電視,和所有餐廳中的一樣,不停地自顧自明滅閃亮,根本沒人注意。人聲嘈雜,服務生端著盤子一路小跑,上菜的時候大聲問,“哪桌的菠蘿包?啊,您的杏仁豆腐馬上來。”
終於決定要點些什麼,小玫招手叫人,葉齊眉坐下就撥手機,不行,掛斷後微微皺眉細想,這時又拿起來再撥。
很難得看到她這樣不安煩躁的樣子,小玫奇怪,“是誰?聯係不上嗎?”
抬頭笑了一下,小玫背後就是懸在半空中的電視,一眼掃過,葉齊眉突然站起來。
“葉律師?”今天葉律師的表現太反常了,小玫張口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