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上眼睛,認真地考慮了很久,隨後雙眼和嘴巴同時張開。
「——我接受」
「有誌氣」
菲茲拉爾德愉快地笑了起來。
「科林。我們倆是王子親信拉格拉斯大人的部下。我們一定會幫你將話傳達給上麵的」
「菲茲」
迄今為止始終在窺探店內動向,保持沉默的格澤爾發出了抗議,卻被菲茲拉爾德無視掉了。
「真的嗎?太感謝了!」
科林高興地差點跳了起來,可立刻回過神,壓低了聲音。
「等一下……?我現在身上可隻有一枚銅幣啊」
「既然要拜托拉格拉斯大人,就必須要借用科林的介紹信。作為回報,我會暫時借你錢。我們倆雖說是士兵,但加起來也能湊出一定的金額。住宿的地方嘛,就去我們的兵營好了。反正有空」
羅登曆130年5月13日黃昏,羅登國雜兵菲茲在劇場前遭遇意外的人物。
「哇!」
格澤爾揪起科林的衣領,將他拖了回來。一輛飛馳的載貨馬車衝過了科林剛才站著的地方。他差點與正打算出發的馬車衝撞,盡管車夫破口大罵,卻絲毫並沒有減慢速度。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吧」
菲茲拉爾德喃喃自語,格澤爾點了點頭。
第一次,是剛離開食堂的時候。一輛載貨馬車朝著科林猛衝了過來。第二次則是剛才。應想看戲的科林的願望,他們來到的劇院前大路上。
「和你確認一下。——科林」
被叫到名字的科林轉過頭。
「有一座隻有圈內人才知道的秘密小劇院。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們走!」
三人向目的地走去。然而,走了一會兒,科林開始有些惴惴不安。時逢黃昏。距人群熙攘的地點並不遠,但越往深處走,行人就越少,最後變得毫無人煙。科林的臉上浮現出不安的神色。
「這裏真的有小劇院嗎?難道沒走錯路嗎,菲茲。而且——」
從小巷裏忽然衝出一個男子,瞪著菲茲拉爾德他們。他的視線定格在科林的身上。男子舉起長劍,向他們衝了過來。
「讓開!」
咋一看,菲茲拉爾德和格澤爾似乎沒帶任何武器。認為他們不構成威脅的男子大聲叫喊著,瞄準的目標果然是科林。然而,格澤爾身藏的投擲用短劍瞬間插入了男子的胸膛。
背後傳來啪咚一聲。科林昏倒在地。撿起斷氣男子掉落長劍的菲茲拉爾德向新出現的另一名男子擺出了迎戰架勢。
「格澤爾。打的時候注意別濺上血。否則回去的路上會招來麻煩的」
「我知道了。我也不想被巡邏的士兵通報」
「——貨運馬車那會兒,說實話,對方的目標究竟是王子還是科林這個問題的概率還是五五對半,但現在已經確定是後者了。被人盯梢也是從我們見到科林之後才出現的呢」
格澤爾從屍體上拔出襲擊者自己的劍,扔在了地上。回身撿起自己愛用的短劍,收了起來。袖口上多少沾了一點血,但整體衣服還是非常幹淨的。
「食堂裏也被他們監視了呢」
倒在地上的屍體增加到了六具。
「我本以為是在王城裏偷偷摸摸的家夥們發現了我扮裝外出,都興高采烈勇猛無比地冒出來了呢——」
「結果不是」
「嗯。看樣子這些家夥並不知道我是王子」
根據其中一人的招供,他們甚至不知道雇主的名字。完全是被拋棄的棋子。
「原本目標就是科林的可能性很高。本人一直說自己很不幸,但到現在還沒事。其實他運氣好得可怕」
視線投向屍體,菲茲拉爾德說道。他身上的血汙也算是到及格線吧,起碼混在人堆中不會令人發出尖叫。
「與托納斯特爾家騷動有關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不,間接的原因還是我吧。有人不喜見我與魯納斯的貴族搭上關係。有必要找出讓科林吃閉門羹的人究竟是誰。科林的話也必須去證實」
「如果他是個假裝喜歡舞台劇的間諜,那就直接送他去兵營牢房去咯。啊,還有我先說一句,兵營沒空位哦。全都滿了」
「給我空出來。——不過,我倒不覺得科林是黑的。這昏倒的樣子怎麼都該是真的」
「如果他是白的,你真打算當他的援助人嗎?」
「我完全無法理解舞台劇的有趣之處。但科林的話倒是可以理解。能讓我由衷感到有意思,甚至感動落淚的劇目——」
「如果能實現,那這家夥還真值得尊敬呢」
格澤爾拍了拍科林的臉。但對方完全沒醒過來的意思。
「你來背他」
「遵命」
格澤爾背起了失去意識的科林,一行人順著來路折返,來到劇院前寬闊的道路。從劇院中出來的馬車中的一輛在菲茲拉爾德他們的旁邊停了下來。這是一輛從外麵完全無法窺探裏麵情況的高級出租馬車。主要在貴族們密會時,用於掩蓋身份移動時使用。
馬車裏傳來了事不關己的聲音。
「——你們該不會遇到麻煩了吧?」
馬車上出現了用一名薄布遮蓋麵容,用寬大扇子掩蓋唇邊的女性身影。在女性的指示下,車夫打開了馬車的門。
「想一起坐的話就請上來吧」
「那就不客氣了」
一行人坐了上去。菲茲拉爾德與科林坐在馬車內,格澤爾則坐上了車夫席。沒一會兒,馬車就又動了起來。
坐在昏倒的科林身旁,與女性麵對麵的菲茲拉爾德開口道。
「幫了我大忙了哦。我親愛的未婚妻殿下」
「能賣你人情的機會可不多啦」
女性——菲茲拉爾德的未婚妻,傑斯塔國第三公主莉茲將覆於臉上的薄布掀開。露出了她白皙的美貌。注意到菲茲拉爾德衣服上的少量血跡,她顰起眉頭。提起了科林。
「他是?」
「魯納斯國的貴族」
「……你是在試探我嗎?」
「沒有啊?倒是你,正掩蓋身份外出中吧?而且還用租用馬車。撇下身為未婚夫的我去幽會,真是可怕喲」
莉茲咯咯笑了起來。
「很遺憾沒能順你的心意。我隻是和朋友一起外出看戲而已」
「我倒想知道你那個朋友的名字」
「如果我說,是一位年老的女公爵,你能明白嗎」
「那個性格乖僻,無論怎麼蒸怎麼煮都咬不動的母老虎?」
不隸屬菲茲拉爾德或王兄任何一派,始終貫徹中立的公爵夫人。為人處世圓滑的貴族之一。也是菲茲拉爾德沒能成功拉攏為同伴的人才之一。
「如果你懷疑,那就去詢問公爵夫人今天我的外出情況好了」
「我會的」
藏著各自的心裏事,兩人互相微笑。
——這時,科林忽然猛地站起身。
「小劇院……!」
他睜大了雙眼,凝視著對麵的莉茲,緩緩地搖了搖頭。重新坐了下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我已經死了啊……」
「你說什麼呢?」
「這不是菲茲嘛。菲茲也死了啊。什麼叫說什麼啊,我們遭到了襲擊。那些人絕對是熟手。隻是普通士兵的格澤爾和菲茲不可能有勝算的。而且,我的眼前有一位女神。這裏怎麼可能是活人的世界嘛……不行了。我死了。晚安」
說完又昏了過去。不,或許是睡著了。
「……你隻是個普通的士兵?真聽起來真有意思」
「人總是需要放鬆的吧?女神殿下」
莉茲歎了口氣。
「——他到底是誰?」
「我不是說了嗎,是魯納斯的貴族啦」
剛說完就有點不安,立刻補充道。
「……大概吧?」
羅登曆130年5月16日,羅登國第二王子菲茲拉爾德在離宮內與魯納斯國貴族科林會麵。
菲茲拉爾德身在自己擁有的離宮辦公室內,將特別定做的旋轉椅子背對桌子,查看著手中的信函。
上麵寫著自己也直接參與,剛實施了的騎兵隊選拔相關的事宜。
「從這些人裏挑選自己的護衛也不錯。萊奧特……」
稍候有客人來訪,所以他穿著像是個王族的正式服裝。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看樣子來了。
「請進」
門被打開的聲音。
「菲茲拉爾德殿下。這次承蒙您——」
對來訪者的問候,菲茲拉爾德旋轉椅子,轉了半圈,直接麵對書桌——以及客人。
來訪的客人也與前幾天流浪漢的外表大不相同。一身打扮即使稱其為魯納斯的貴族也不會有人懷疑。客人——科林頓時張大了嘴巴,隨後又閉上,再張開,可始終說不出話來。
「容我先訂正兩件事。首先關於對我的評判。會把手插進心髒那是不可抗力,但我不記得有高聲大笑過。拷問倒是事實,但拷問的方法不太一樣。下令讓在鬥技場自相殘殺的是號稱自己無罪的兩名罪犯,而且最後有一方活下來了。我沒有把骷髏擦幹淨用來裝飾的興趣,也沒有從瞎眼少女那裏買過花。買花那是我王兄幹的。至於我的未婚妻——莉茲的那些事容我保密」
科林依然啞口無言。
「另外一件事,我對藝術方麵幾乎完全不懂。這點沒得訂正。而對你說的戀愛故事劇本,我也沒半點可能會有意思的預感」
科林仿佛終於從束縛從解放出來似的。
「菲菲菲菲菲菲菲菲菲茲!」
「我們又見麵了呢。科林烏爾巴尤利利斯久路雷恩堠納斯特爾?我就是預定即將成為國王的第二王子菲茲拉爾德」
凝視著菲茲拉爾德的科林忽然雙肩垮下。低著頭佝僂著背小聲嘀咕了起來。
「——果然,我和格澤爾還有菲茲在一起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吧……。難怪在見到女神之後,就像之前所有的苦難都是在做夢一樣,事情變得那麼順利……。這裏一定是死後的世界。不,也許是掙紮於生死邊緣的夢。見到那兩個人也是在做夢。那就是說,我其實在更早一點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是橋。原來是那時候啊!在真實世界裏的我已經跳進了河裏,早就已經死了啊!」
「科林」
「我正在被自己想象中創造出來的架空產物稱呼自己的名字。沒錯。如果不是夢的話,菲茲是王子這件事絕對會把我的常識破壞得體無完膚。他的容貌和公共廣場上的雕塑完全不一樣嘛!」
「科林。你要是敢繼續說下去,我可就要以不敬罪送你上斷頭台了哦?」
羅登曆130年7月10日,由王室在圓形露天劇場主辦的觀劇會獲得了巨大成功。負責劇本導演的,是魯納斯人,科林烏爾巴尤利利斯久路雷恩堠納斯特爾。這場演出作為他首次執導的作品而出名。此後,他陸續發表了被譽為新古典的一係列作品。
科林將下麵這句話作為他個人傳記的開場白。
——回首望去,我人生的轉機,就出現在覺得塵世如夢,打算從橋上跳河自盡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