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出身哪裏?從你的旅客的打扮就能看出來。是從很遠的地方來這兒的嗎?」
被菲茲拉爾德這麼一問,埋頭專心喝著蔬菜小麥湯的科林抬起了頭。
「是魯納斯」
「……一個人來的?」
「一個人」
唔,菲茲拉爾德抓了抓前額的金發。繼續吃飯。
「……旅行的目的呢?」
搖晃著手中的葡萄酒杯,格澤爾與主人交替似的開口問道。
「——這個……」
科林露出了猶豫的神色。但是,在格澤爾的敦促下。
「我聽說了很多傳言……所以想要見一下這個國家的第二王子」
科林沒有注意到,現場忽然彌漫起一股微妙的緊張氛圍。格澤爾再次發問。
「你為什麼想見王子?」
科林用有力的聲音答道。
「當然,是為了推銷自己!我看中羅登的眼光是正確的。我在王都轉了一圈,觀察了很久,確認我能在這裏刮起一陣新風。但為此,必須要找到合適的援助人。經過仔細的考量,我得出了向第二王子推銷自己是最好捷徑的結論」
「向王子推銷自己嗎?那你要推銷自己的什麼?」
換手裏拿著串烤魚的菲茲拉爾德問道。科林的音量頓時放大,語氣充斥著熱情。
「藝術啦,藝術!舞台藝術!舞台劇!由人類創造出的偉大娛樂!我撰寫的新劇本能掀起人們感動的漩渦!兩位最起碼應該看過一次舞台劇吧?」
「舞台劇啊。真巧,這會兒剛看完『某家族的肖像』。……格澤爾看的」
就像被雷劈中了似的,科林全身顫抖。
「『某家族的肖像』!那部真不愧是名作!」
「雖然我中途放棄了」
菲茲拉爾德揮著已經沒了烤魚的串燒棍,向對方潑冷水。
「居然不喜歡看那部作品,難道你討厭看戲嗎?怎麼會,怎麼可能……。難道你從沒有經曆過嗎?就是看戲看得忍不住落淚,或者看得心情激動不已?」
「沒有。看得想睡覺的情況倒是時常發生。……對哦。這倒是個發現。睡不著覺的時候舞台劇還是有點用處的嘛」
「……。……那麼,音樂如何?有沒有被演奏強烈觸動過心弦的情況?」
「沒有。越聽腦子裏越產生排斥反應的情況居多」
「繪畫呢?有沒有在欣賞繪畫的過程中感到心靈被洗滌了?」
菲茲拉爾德歪著頭。
「繪畫?不,沒有啊?要怎樣才能被洗滌心靈啊?」
科林一副由衷難以理解的表情,愕然地抱住頭。
「——羅登的士兵難道都是這樣的嗎?多麼不幸的人生啊。不,等一下。或許士兵不需要教養。但這麼說……。聽說現在握著士兵們實際指揮權的就是第二王子……正所謂上層的精神會表現在末端的人身上才對……。畢竟,一提到羅登國第二王子菲茲拉爾德——」
「一提到?」
菲茲拉爾德饒有興趣地揚起了唇角。但是,科林卻閉上了嘴。
「不能說。格澤爾和菲茲不都是羅登的士兵嘛」
所以,他似乎覺得不能在這裏提關於王子的負麵評判。
「我覺得你剛才的話已經相當失禮了,科林。放心吧。我們從沒見過王子。無論你怎麼辱罵王子,我們也絲毫不會介意。對吧?格澤爾」
「知道啦知道啦。不介意不介意」
格澤爾無奈地聳了聳肩,喝了一口葡萄酒。
「你看吧?」
既然如此。科林用自己點的兌水白葡萄酒潤了潤喉嚨,開始說了起來。
「我來的時候途經傑斯塔——因為那裏主要流行古典舞台劇——在傑斯塔,人們將羅登第二王子說成是窮凶極惡、殘忍冷酷、披著人皮的惡魔。說他會伸手插進傑斯塔人士兵的身體裏,挖出士兵的心髒,然後高聲大笑。還聽說了他會將人身體的部位分幾次慢慢燒掉,這樣連續拷問十天的事。……嗚,忍不住想象就……。其他的還有說他不分敵我讓兩個好友在競技場自相殘殺到兩個都死亡為止」
「……是那件事麼?不對,那時候應該……?還是說……?」
似乎在記憶中找到了複數能對的上號事件的菲茲拉爾德小聲嘀咕著,煩惱不已。
「據說王子還會將自己殺害的將領頭骨擦幹淨,裝飾在房間裏」
「……這興趣太惡心了。令人懷疑這人腦子是否正常」
這就完全是空穴來風了。
「我是說真的啦。但在羅登,羅登人則告訴了我很多令人感動的故事。比如隱瞞自己的身份,從瞎眼的賣花少女那裏買下了所有的花朵」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這也是空穴來風。
「和莉茲公主轟轟烈烈的戀愛也是。第二王子的王姐是戀愛結婚的,第二王子似乎也是如此。王子對莉茲公主一見鍾情,猛烈的追求對方,最後終於如願以償。『莉茲!我是你愛情的奴仆!』」
格澤爾噗地噴笑。葡萄酒嗆進了氣管,猛地咳嗽起來。科林則像是看到了莫名其妙狀況似的看著格澤爾,然後向菲茲拉爾德問道。
「喂,菲茲。格澤爾為什麼要笑啊?」
「誰知道啊。真是原因不明」
話題告一段落。撇開像是被戳中了笑點,笑得停不下來的格澤爾,剩下的二人繼續吃起了飯。等格澤爾笑得差不多的時候,邊吃飯邊思考著什麼的科林敲了下桌子,用力點了點頭。
「……嗯。末端的士兵姑且不論,從與莉茲公主的軼事來推測,第二王子應該是個熱情的人物。我覺得應該沒問題。推銷自己的對象果然應該選擇第二王子!」
「就算你這麼打算,但對方可是王子哦?你是一介外國人旅客,就算提出見麵申請,估計也難以得王子接見吧」
「我的本名是科林烏爾巴尤利利斯久路雷恩堠納斯特爾。兩位想必不知道,但這冗長的名字是魯納斯貴族才能擁有的。實不相瞞,我繼承了在魯納斯也算有名的托納斯特爾家族的血脈!但是請不要拘謹,就像待普通人一樣對待我就行了」
「……哎」
「哦」
場上陷入了沉默,首先是格澤爾,然後是菲茲拉爾德態度敷衍地應了一聲。
「……你們的眼神、態度,明顯是不相信我的話吧?」
負責回答的是菲茲拉爾德。
「我說科林。你覺得魯納斯的貴族會連侍從都不帶一個,孤身一人來到羅登嗎?」
「這兒不就有一個麼」
「就算有,會一身破破爛爛的,身無分文,還想從橋上跳河自盡嗎?」
「不是身無分文。我還有一枚銅幣。……當初抵達羅登的時候,我身上還有能在迎賓館住上個幾個月的路費。可是,當我拿著介紹信造訪第二王子離宮後,卻在門口吃了閉門羹。而在我回住宿處的路上,又遭到了強盜的襲擊……我還真是不幸」
「——介紹信?」
「用來證明我身份的東西。托納斯特爾家的人很多。光我兄弟就有五十六個人。我是第三十個兒子。正因為人數多,所以雖說我是貴族,還是有一定自由的。但也因為人數多,因此常有人冒充」
科林擺弄了一下自己的鞋子,取出皺皺巴巴的紙片。他將通行證和介紹信攤在桌上。介紹信和科林的衣服一樣,破破爛爛的,但寫在上麵的內容卻不是什麼簡陋的東西。最起碼,不是會讓人吃閉門羹的東西。科林在造訪離宮時,這張紙看上去應該更有模有樣才對。
「吃了閉門羹……嗎」
菲茲拉爾德喃喃自語。從中途開始就沒在插嘴,始終沉默著慢慢品嚐葡萄酒的格澤爾視線在店內掃了一圈。
「沒錯。之後我的人生就一路走下坡。好不容易從強盜手裏保護了這兩樣東西和銅幣數十枚。隻是,我在羅登沒有認識的人——雖然有個親切的店主送吃的東西給我——向塞德裏克商會借錢,但利息太高沒借成。想讓魯納斯那邊給我送錢過來,也沒有和那邊取得聯係的手段。但又不能不吃東西,最後隻剩下這一枚銅幣了」
正因上述的前因,才導致他打算投河自盡的結果。
「為什麼特地到羅登來?我算是明白你對舞台劇的熱情了。也就是說,你想讓自己寫的劇本上演吧?就算是第三十個兒子,貴族也是貴族。在本國使用自己的權力不就好了嗎?」
「貴族當然是貴族。但問題就在這裏。托納斯特爾家的決策是由兄弟們投票決定的。我想用自己寫的劇本在舞台劇界刮起一陣新風。實際上,我用假名做偽裝,已經在魯納斯寫過一些劇本了。還算比較成功吧。可這件事被兄弟們知道了。他們讓我放棄,最後隻能以投票來決定——結果是五十六對一。他們都讓我知足於看戲就行了。我非常消沉。但我很快就意識到了。魯納斯的舞台劇界早就存在幾股勢力,其中甚至包含了政治工具的成分。托納斯特爾家的人假如介入這件事,必然會擦出火花。沒錯,魯納斯沒有容我之處。既然如此,那就將目光投向國外不就好了?倘若是舞台劇文化尚未成熟的地區,一定有我介入的空間!成為我枷鎖的托納斯特爾家的名號在外麵說不定反能幫上我的忙!」
「——所以,你才到羅登來?」
科林用力點了點頭。
「這是文化的輸出!要讓流行傳播!羅登的貴族階級不也在流行著魯納斯的流行服飾嗎。在魯納斯能被眾人接受的我的劇本不可能在羅登無法被接受!所以我獨自一人離開了祖國!」
「……真不容易,你居然能活著抵達這裏」
不知是感歎還是沒想法的感想從菲茲拉爾德的嘴裏滑了出來,科林立刻挺起胸膛。
「出國時雖然是一個人,但我與習慣旅行的魯納斯人結伴一起到了傑斯塔。他們教會了我如何辨別旅館,如何野營,以及便攜用糧食等各種知識。而且我似乎也挺擅長旅行的。總能找到辦法」
「嗯。大體情況我算是了解了。好,科林。說不定我們倆能幫你謁見王子哦。你想用什麼樣的劇本為羅登的舞台劇文化掀起革命?」
「——以平民少女為主人公的戀愛故事!」
「…………」
科林充滿自信地斷言,但菲茲拉爾德卻沉默不語。反應似乎不佳。
「『某家族的肖像』也是這樣,古典舞台劇的主演都是男性,而且地位高的占大多數。但是,當我發現魯納斯正流行貴族與平民女孩戀愛小說的時候,我頓時覺得,就是這個!」
「平民女孩?……確實,羅登確實也在流行貴族和農家姑娘的戀愛小說。雖說我無法理解」
盡管無法理解,但就像科林主張的,最後確實有成功的可能性。藝術是菲茲拉爾德不擅長的領域。就算學,這東西也不是光靠知識能應對的東西。關乎感性問題。隻不過,社交層麵上常常會出現必須運用這方麵能力的情況。
「我想要的,是發表這作品的機會」
「就算事情一切順利,王子同意,給與你上演的機會,但演出一旦失敗,就會給王子的臉上抹黑。不管你是不是魯納斯的貴族,這代價或許會是你的小命哦?——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接受這個條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