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厭倦那些男人俗氣的玩笑,梅厭倦那些男人曖昧的眼神,梅厭倦那些男人沒有一點新意的殷勤,梅厭倦那些男人趁接過梅遞送過來的東西時趁機摸她的一把的那些流裏流氣的揩油動作。
看得出來,梅雖然是個鄉裏女孩子,但卻有一顆高貴的心,梅的高貴的心裏盛滿了一個少女的全部夢想。梅向往一種別致浪漫,激情熱烈,高貴典雅的愛情生活,至少與梅的夥伴們,與梅的上輩女人們有所不同,因為梅本身就與她們不同。這種愛情有多種多樣的全新內容。梅向往車水馬龍,高樓大廈,霓虹閃爍的城市生活,梅把這些夢想全部托付給了對愛情的憧憬。而梅的這些夢想憑她自己的努力是不可能實現的,她已經沒有讀書了,依靠村裏那幫混球男人也是不可能實現的,隻有依靠村外的男人。而我是梅接觸到的唯一的從外麵來的男人。
聽說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女孩,在很小的時候,渴望自己成為一個作家。在她稍大點,找男朋友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小時候的夢想靠自己努力已經無法實現時,就渴望嫁一個作家。而當她已經為人婦,為人母,嫁的人不是作家時,她希望好好培養自己的孩子,希望孩子長大後成為作家,圓自己曾經的夢想。女人就是這樣,喜歡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別人身上,希望通過別人來實現夢想。
所以,梅對我的殷勤老是刮目相看,梅對我的好感直截了當,毫不遮掩。
我的殷勤在所有的男人對梅呈現的殷勤中是一種與眾不同,顯示出了城裏人的那種高雅的氣質和優勢的。在梅看來,我的殷勤是那樣的富有新意和詩意,因為高雅,所以從俗氣中脫穎而出,因為與眾不同,所以我俘虜梅的那顆少女之心顯得事半功倍,輕而易舉。
其實,我的殷勤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隻是讀書人的一些小聰明:給梅畫幾幅形神俱備的速寫,給梅唱一支富有挑逗性的情歌,給梅吹一段纏綿悱惻的笛子口琴,給梅講一段那些從小說裏讀來的或者是自己瞎編亂造的能夠把梅感動得泣淚橫流的愛情故事。
那個貧窮而閉塞的小村子那時候還沒有電視機,甚至連收音機都是罕見之物,用電照明都是為數不多的大戶人家的奢侈享受。全村隻有一個獨一無二的收音機,擁有它的主人是一位曾經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老軍人,那是他複員那一年,部隊送給他的紀念品。
那個一生“兩光”(光榮和光棍)的老軍人把他的全部感情都獻給了那個像他一樣上了年紀的收音機。老軍人對他的那個寶貝就像男人對小媳婦那樣關愛備至,嗬護有加。沒有哪個女人願意跟一個愛收音機勝過愛自己的男人過上一輩子。
聽說老軍人相過兩回親,兩回都是毀在了收音機上。
在當地村民眼中,收音機可是一個稀罕之物,那麼小的東西裏麵居然藏著人在說話,在唱歌,這激起了來相親的女人的好奇心。她們要過收音機,左看看,右看看,甚至想動手拆開裏麵看個究竟,想揪出在裏麵喋喋不休的那個人。這下可捅了老軍人的馬蜂窩。本來女人從他手裏要過收音機,他就有幾分不情願了。動手拆他的收音機等於當著他的麵揮鋤挖他的祖墳。老軍人一下子暴跳如雷,把女人轟出了他的那間小屋。兩次這樣的事情傳出去,敗壞了老軍人在女人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從此再沒有女人肯來相親。
在老軍人眼裏,女人用來幹嗎?還不是說說話兒。哪個女人能說得過收音機呢?娶個女人來,他的軍人撫恤金就要均出一半來給女人養女人,他就要下地勞動了。沒有女人,那筆在當地是個大數目的撫恤金可以供他吃飽喝足,遊手好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老軍人每天都把那個寶貝捧在手裏,拔出那根長長的天線,指向藍天,把收音機高高舉起來,貼在耳根,聽著裏麵的新聞和革命歌曲,一幅陶醉和專注的樣子,趾高氣揚地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再從村西頭走到村東頭,炫耀著他的寶貝和富有。
老軍人特別關心國家大事,國際大事,他一天隻聽新聞和革命歌曲。一聽到情呀愛呀的流行歌曲就滿臉憤恨,馬上切換頻道,好像流行歌曲與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老軍人隻關心兩個國家,一個是中國,一個是美國。
老軍人喜歡聽中國的正麵新聞,特別是中國在軍事上,政治上的成就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