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爸爸”教子之嚴,在眾鄰之上。
孔家住板房走廊最東頭,在與鄰居之間,用板條橫豎一釘,門前走廊一席地,便與房間連成一片,歸為己有。外人雖不能隨意進出,但透過縫隙,裏麵情景曆曆可見。
每到傍晚,從廠裏下班回來,一開門鎖,“孔家爸爸”便在走廊中的迎光處,移過小矮方桌,放下小凳,隨之,捅開煤爐,邊做著晚飯,邊候著小兒孔大龍放學歸來。
這天,他移好桌凳,直起身,恰跟我照麵,他屈指,點點桌子,衝我一笑:“嘿嘿,你看看,老子為小子。”說完,無奈地搖搖頭。
“得多於失嘛。”我附和說。
“就是就是啊。”他重重地點點頭,極為稱道,“以後啊,沒本事啊,就是沒飯吃。小小孩子啊,一點點事都不懂,大人話當放屁,你急死都沒用。不打啊?不服……大龍!朝家跑!”他突然挺直脖子,向屋外猛喊一聲。
大龍拖著步,一進家門,把書包一丟,撅起嘴,嘟囔著說:“放學了,玩一玩嘛。”
“孔家爸爸”抽出一段竹皮條,捏在手裏,抖了抖。
“好好好。”大龍“撲通”坐下,從書包裏抽出課本,一翻,便搖頭晃腦,“咿咿啊啊”地念起來了。
“孔家爸爸”丟下竹皮條,拍拍手,瞥了我一眼。
大龍念著,聲音愈來愈弱,漸漸地隻哼哼了。一看,隻見他呆張著流涎的嘴,睜著眼,愣神盯著屋外空場上,一群孩子正分成“中美”兩國,各居一隅,互相追逐著。
“嗯,嗯?”“孔家爸爸”抓起竹皮條,朝兒子屁股,這麼輕輕一抽。
“哎呀!哎呀,哎呀呀,嘖嘖,就看一看嘛。”
“看你是不打不服啊?”竹皮條,被高舉到頭頂。
“好好好,唉,看一看也不行……小白兔掉過頭來,往森林裏跑啊,跑啊……跑……啊……爸爸,這個字,嗯……怎麼念啦?”
“孔家爸爸”湊近一看:“這個字,這個……這都不會念?”
“怎麼念啦?”
“這個……明天問老師去。”
“講一下不就行了!幹嗎還要等到明天啦?”
“不跟你講,越講越懶。”
“爸爸不懂的不說。”
“孔家爸爸”眼一睜,漲著臉,說:“爸爸不懂?爸爸會不懂……你也太夠嗆了吧?啊?坐好,坐直!你怎麼跟你爸爸比?啊?你怎麼不想想,你爸爸像你這個年紀在幹什麼?
啊?飯都吃不上啊!你以為什麼?家裏五六個弟妹,全這麼點點小,你爸爸抱著,背著,哄著,想讀書?想死命!每天天不亮……”
大龍翻了一眼:“嘖,又來了又來了,天天講天天講,煩不煩啦?”
“什麼?煩?跟你小子就要天天講,讓你知道你爸爸小時候的苦。你小子倒好,命好,把你投胎投到今天,吃不愁,穿不愁,家裏事不要你幹,你還不好好讀書啊?你想幹什麼?考不及格,你以為開玩笑?當臨時工?有你當?上山!……不去?不去,當小流氓去!穿喇叭褲,逛蕩逛蕩,小子,現在國家政策變啦!”說著,“孔家爸爸”泡了杯牛奶,往桌上一擱:“喝!營養都叫你喝了,你喝了也要爭氣啊!”
大龍一撇嘴:“喝喝喝,我還不愛喝呢。”
“不愛喝?由不得你,你小子病倒了,還想老子給你送醫院啊?想,喝!喝完做功課,功課不做完想吃飯?哼,我簡直服了你。”竹皮條,又被高舉起,抽著桌沿,“劈劈”響。
大龍嘴巴一鼓,咕嚕咕嚕。
“說什麼?”又問,“誰說什麼啊?沒有沒有。”大龍斜了一眼。
“哼,不服?對你小子就要高標準,嚴要求。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