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歐陽修指著衣冠不整臉目不淨的中年男子說:“姓王,名安石,字介甫,22歲考中進士,至今在京城內外已經做了十好幾年官了。”
王安石忙站起來謙虛地說:“鄙人三十有七,真宗辛酉年生人,今年正好是本命年。十五年來,多虧歐陽老師提攜,昨天接到朝廷旨令,調任常州知州,今日特向老師辭行。”
“京口瓜州一水間,鍾山隻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泊船瓜州》名貫大江南北。王——王叔,我敬你一杯。”王安石隻比蘇洵小一輪,聰明的蘇軾想稱“王兄”,覺得不妥,便改口為“王叔”了。
王安石和蘇軾幹了一杯後說:“都是歐陽老師的學生,還是稱我為‘王兄’吧!”
“這樣也好”,歐陽修指著身旁看上去要比王安石蒼老許多的一位滿頭白發麵相十分憨厚的人對蘇軾說:“曾鞏,字子固,早年喪母,父病故後又侍奉繼母,並撫養了4個弟弟,9個妹妹,待弟弟妹妹的功名和嫁娶都有了善果,才跑出來求取功名利祿也。他都快知天命了,如今三十有九也。這不,剛和你一起中的進士也。”
“也稱你為曾兄吧,曾兄與王兄的友誼早有耳聞,尤其是曾兄的才華更叫人敬佩。十年前的《墨池記》,早已拜讀。相見恨晚。來,小弟敬兄長一杯。”
文人豪爽,曾鞏雙手接過蘇軾斟滿酒的杯子,捧起來一飲而盡。
歐陽修今天顯得特別高興,誰敬他都喝,人家都敬過了,他就自己喝。喝多了,話就多:“子瞻(蘇軾字子瞻),你知道唐代韓柳領導的古文運動是怎麼一回事嗎?”
“韓愈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天下之弱。恕小生鬥膽直言,韓愈、柳宗元同起於中唐文壇,領袖一代,學子景從。他們以複古為理論基礎,以駢文為鬥爭目標,堅決抵製六朝以來的形式主義文風,力求恢複先秦兩漢文章表情達意形式自由的優秀傳統。以此稱謂的古文運動看是儒學的秦漢複古運動,實則是文學的革新運動,‘辭必已出,務去陳言’以複古求新變,便是這一古文運動的最終實質。”
“說得好!”歐陽修一揚脖,又是一蠱:“快說說韓愈柳宗元都有什麼代表作?”
“韓文有《師說》、《進學解》、《張中丞傳後敘》、《祭十二郎文》等。柳文有《天說》、《封建論》、《段太慰逸事狀》、《捕蛇者說》、《三戒》、《永卅八記》;詩有《漁翁》、《江雪》。縱觀韓柳詩文,可以說:大氣磅礴,遒勁有力。語言富於獨創,行文酣暢淋漓。所貴乎枯淡者,謂其外枯而中膏。實則精裁密致,燦若珠貝,乃昌黎,子厚之流也。”
“精辟!精辟!老夫幼年4歲喪父,從貧困開始讀書。當朝興起百年,而文風還是對五代雕琢駢文的沿襲,隻可惜大唐韓柳風沒有延續刮下來。我在隨州時才開始飽讀韓柳文章,從此就立誌團結一批有誌隻士,以韓柳為旗幟,徹底扭轉當朝華而不實的文風。談何容易?沒有相當多的隨從是不行的。光有隨從寫不出來相當多的好文章豈不又於事無補也?今天見到了汝,老夫不愁‘後繼乏人了’。”歐陽修說罷,喝了一盅倒滿,一揚脖又是一蠱,接著便伏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蘇軾先是嚇得驚惶失措。接著是奔過來呆若木雞:“小生不知哪句話得罪了,請老師大人見諒。”
“汝知道嗎?《刑賞忠厚論》本應名列前茅,我疑是門生曾鞏所寫,故降一等。老夫有愧於汝也!”說罷,歐陽修又大哭起來。
5
王安石,宋真宗天禧四年(1021年)出生於江西臨江軍府治內的一個書香門第的官吏家庭。17歲那年初夏,父親調任江寧府通判,便舉家跟隨父親到了六朝古都江南金陵。
王安石生性聰明好學,從小飽讀詩書成癖,常常是衣冠不整,廢寢忘食。少年時便有了“忠君報國,為民造福”的宏遠大誌,試看他的《憶昨詩示諸外弟》:“端居感慨忽自寤,青天閃爍無停暉。男兒少壯不樹立,挾此窮老將安歸。吟哦圖書謝慶吊,坐室寥寥生伊威。材疏命賤不自揣,欲與稷契遐相睎。”
真宗死,仁宗繼位。18年後,又改年號,為慶曆元年(1041年),王安石離開金陵,踏上了入京應試的旅途。
初到京城,入試沒中。王安石便在東京住了下來,以便來年春再次應考。
在東京,他結識了年長他兩歲的曾鞏(字子固),並由曾鞏引見拜訪了歐陽修,通過文章成為了歐陽修的門生。王安石在歐陽修的點撥下,讀書深一步,政治見解更獨特,文章亦大有長進。在《答曾子固書》中說:“某自百家諸子之書,於《難經》、《素問》、《本草》諸小說,無所不讀。”又自述:“農夫女工,無所不問。”並慷慨陳詞:“善學者讀其書,惟理之求。有合吾心者,則樵(夫)牧(民)之言猶不廢。言而無理,周(公)孔(子)所不敢從。”
歐陽修當時正得到仁宗趙禎皇帝的青睞,任命為諫官。皇上麵對連綿不斷的農民起義與夏戰事不斷的尷尬境地,順應歐陽修等諫官改革的呼聲,正打算把在陝西剛剛打敗夏元昊的範仲淹調回朝廷,“欲更天下弊事”。
第二年既慶曆二年(1042年)春,王安石終於考中了進士,名列第四,被任命為“簽書淮南節度判官廳公事”。八月,去揚州赴任,成為揚州地方行政長官韓琦(後來到朝廷當了宰相)的一名幕僚。至今流傳不衰的七絕詩《泊船瓜州》,便是當時所做。“明月何時照我還?”今人解釋為是“懷念金陵故鄉”,實則不然。王安石是想重回東京,踏上朝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