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文昌就麵對著許多這樣的人。
他曾走訪過這些人,比如那個遠近聞名的寡婦村。男人們被抓走了,留下這些女人們,她們贍養公婆拉扯兒女,嚐盡世間千辛萬苦,留給自己的卻隻是無盡的思念。一個叫林微的女人,當年她的丈夫是在南嶼海邊上拉網時被國民黨軍隊抓走的,丈夫情急之中把一個虎頭牌手電筒托給妻子,算是報了音訊,從此這隻手電筒就成了林微生命的一部分,誰也不許碰這隻手電筒,她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到海邊,用微弱的手電光照向遠方,就像永不熄滅的航標燈等待親人的歸航。一個姓吳的女人,庭院裏一盤大石磨,丈夫在家時,總和她共同磨糕米,丈夫走了,睹物思人,於是她就獨自推磨,以此來排遣思夫之苦,她喜歡聽石磨呼呼嚕嚕的聲音,她能聽出那是丈夫在海峽對岸的喁喁低語,9年過去了,石磨已經磨下寸厚了,她仍一個勁地推呀推呀……更讓人動容的是一家婆媳兩人,婆婆叫沈香圓,媳婦叫沈心匏。沈的丈夫去世早,家裏隻有小叔林金全,小叔被抓走後,家裏隻剩下婆媳兩人艱難度日。林金全在台灣曾托人捎回來一封信和十多元錢,告訴母親嫂嫂若有機會一定回來與她們團聚。老母親淚水盈盈地對媳婦說:你小叔說他要回來,這些錢我們不能把它花掉,我想買一隻小豬來養著,等金全回來時再殺,好拜謝天公。媳婦就說這主意好,於是就挑起籮筐,到附近圩場買了一隻小豬,並按家鄉的風俗,在豬脖子上圈了紅紗線。婆媳二人這下覺得生活有了新的意義,從此對小豬飼養得特別精心,她們一心盼著小豬快長大,等豬大了,親人就來了。可是,小豬長大了,林金全依然音信杳無。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小豬變成了大豬,大豬變成了老豬,這頭豬已經老得走不動了,婆媳倆還舍不得把它殺掉……
穀文昌從心底同情這些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她們的不幸,是國民黨反動派強加給她們的,她們是無辜的。在研究這批人的名分時,按上級要求,應冠之敵偽家屬,但穀文昌說:她們的親人是被國民黨反動派繩捆索綁抓走的,這是兵災,他們的家屬都是受害者,我們共產黨來了要救他們,是救災,而不是加災。在他的提議下,縣委一班人統一了認識,大膽地把敵偽家屬的名稱改為兵災家屬。
在全國,兵災家屬這樣的稱謂恐怕僅東山縣一個地區使用。然而,就是這兵災兩個字,使多少家屬免去了政治歧視,躲過了政治運動的襲擊。不僅如此,他們在經濟上還受到救濟,孤寡老人由國家供養。由本該雪劍霜刀的殺伐到陽光雨露的滋潤,東山的兵災家屬們多麼幸運。
一項德政,十萬民心。東山保衛戰中,2萬多兵災家屬,堅決站在共產黨一邊,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
一個陰雨天,一位愁容滿麵的婦女來到穀文昌的辦公室。她叫曾鳳顏,家住銅陵鎮,丈夫沙長鍾原是縣司法科的幹部,幾年前被調到南靖縣工作。然而她家中既有90歲的祖母,還有殘疾的母親,他們的孩子還不到一歲,而家的重擔全部死死壓在曾鳳顏的身上,她實在難以承受了。她哭著懇求穀文昌,請他想辦法把丈夫調回東山工作。穀文昌認真聽完她的訴說,答應盡快查明情況幫她解決。穀文昌見她渾身被雨淋得濕透,知道她因為經濟困難,連長途汽車也坐不起,肯定是走了幾十裏路來的,就掏出自己的錢讓通信員買了一張回程車票送她回去。曾鳳顏接過縣委書記的車票淚流滿麵,隻要書記能聽咱普通老百姓的話,能解決老百姓的實際困難,咱咋再敢花他的錢呢?她說啥也不用穀文昌的錢,就把車票退了,托付車站售票員把錢交還給穀書記。穀文昌一接到售票員的電話,立時就急了。一個身體虛弱的婦女,再走幾十裏地的路,到家病倒了咋辦?這一家老弱病殘誰去照應?心裏時刻裝著老百姓冷暖的穀文昌馬上派通信員騎車追趕曾鳳顏,讓通信員載著曾鳳顏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