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強就是不去香港,好像冥冥中跟誰進行一場對抗似的。實際上他和村裏別的人並不一樣,別人跑到香港可能隻能當一個服務生、侍者或頂多是個計程車司機,而他的命運就不一樣,因為他就出生在香港,他在香港出生的證明就在他村中的警局,這且不說,在香港的某一個街區,有一大片房產正等著他去繼承。這片地方當年就是他們林家的祖地,香港方麵並不因為林展強這一支流落到內地就不認賬。現在,他是林家的長子,林家祖屋和地產正等待著新的繼承人。
然而,林展強就是不去香港。
他說他是一村的黨支部書記,他很看重這個黨支部書記,自從年紀輕輕地當上這個書記後,他就覺得今生今世不可能再當別的什麼了,他都不當,他就偏偏愛上了村支部書記的職位。他說,我不能走,誰讓我是村支部書記呢,如果一個村的黨支部書記都走了,這個村咋辦?群眾咋辦?你們都會下軍棋,如果一個村的黨支部書記也走了,那不就和軍旗被別人扛走了差不多嘛,那還有過頭嗎?有人說,到香港繼承你的遺產去,不比你在深圳窮得丁當響強?林展強說:香港有黨支部書記嗎?
所以,林展強就是不去香港。
他說他心裏還有一句話,叫貧賤不能移。他說我心裏有數,我的貧窮是有限度的,不是無限度地窮下去。我得品嚐一下窮苦的滋味,看它到底在我身上能維持多久,我就是不信這個邪!我和它打持久戰,看看究竟誰能戰勝誰!
林展強說,所謂貧賤不能移,這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是老輩子傳下來的一句話,這句話的標準究竟是給封建士大夫製定的還是給普通草民製定的咱不清楚,我文化程度不高,沒上過大學,但我是村裏的高中生,當時算是知識青年返鄉。既然這些話能傳到普通老百姓中間,而且還能一代一代地傳到今天,可見它深入人心。就是普通人也應該有這樣的操守,更何況共產黨員的操守應該比這還要高。我當時心裏就總想著一句話:不能走,不能走。結果我真的沒有走,我是少數堅持下來的人之一。雖然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要真正做到也並不是太容易,何況我在那邊也算有萬貫家產。
我總是想著,這裏不會總這麼窮。我想留下來看貧窮從村子裏溜走……
(筆者突然想起深圳河。十多年前,林展強和另一個朋友何國平曾帶我去看過深圳河,看過深圳河後我曾在《中國1997·香港回歸》這本書裏寫下這樣的文字:在林書記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深圳河邊。)
林展強說,這就是深圳河。
何國平說,河這邊是我們的深圳,河那邊就屬香港啦。
我抬眼望去,在河邊上,蜿蜒著一道鐵絲網。鐵絲網南,就是香港的新界地區。
林展強說,這條鐵絲網把我們和那邊一分為二,就像一隻蘋果,被人一刀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