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著辦喜事,怎麼這陣兒頂棚還沒糊上?隨即又轉念一想:那還不是個簡單得像一一樣的事情,等喜期快到了,請個匠人,最多一天,快點一晌就好了,咳!真是庸人自擾!想著想著不覺好笑起來,朦肽中,進人了夢鄉……河水清澈見底,淙淙的流水聲格外動聽。岸邊,開著無數朵黃色的山菊花,白色的牽牛花,一片,又一片。他站在河邊,貪婪地吮吸著這秋天傍晚時分的清新空氣。遠處,炊煙嫋嫋,宛如青色幕帳慢慢合攏。驀地,傳來一聲親切的呼喊。他回頭一看,在那晚霞之中,她--琴,正含情脈脈地朝他走來。那眼睛,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像大海,像藍天,多深、多遠啊,他無論如何也看不透。他眼睛裏燃著火,迎了上去。近了,她卻先人為主的一聲“你好!”隨之便低下頭,臉紅得活像那火錦柿子。他輕輕地叫一聲:“琴! ”撲過去正欲抱她,卻撲了個空,一個趔趄栽到河裏,變成了落湯雞……一睜眼,才知道是場夢,不覺笑了起來。
吃過早飯,他對娘說:“娘,我想到莊裏去轉轉。”這是小李子的老習慣了,打在縣城讀中學讀書那時候起,每個星期日回來,也不在家裏多呆,總跟上一幫子年輕人到隊裏的田壟,不是搞義務勞動,就是搞宣傳,搞科學試驗。當兵八年,兩次回家,也是這樣。娘知道他這性子,便由他去了。
腳下,是他熟識的黃土高原特有的故鄉小路。路邊有塄坎。坎上長滿小草和一朵朵野花。他一邊慢慢走著,一邊眼睛轉個不停,嘴裏默默地念著星星草、喇叭花……“不,哥,這叫牽郎花! ”小弟掙脫他的手,從坎上折下一枝粉色的小花,是喇叭型狀。他不解地搖了搖頭。
“這就叫牽郎花! ”小弟手裏揚著花,堅持著,“是琴姐告訴我的。”
“是琴姐告訴你的? ”他俯身撫摸著小弟圓圓的腦袋,笑著說:
“那就叫牽朗花了 ! ”
“對嘛!琴姐姐說的話,還有錯麼? ”小弟拍著手,歡叫著往前跑眼前,一片無盡的秋天美景!成熟的莊稼,儼然一道道威嚴的城牆。玉米裂開了嘴,穀子壓彎了腰,田畔朵朵葵花已脫去黃色的花瓣,露出黑密密的籽實……路上不時碰上本村的熟人,他一一親熱地打過招呼。
來到隊裏的豬圈,停下腳,裏麵傳出一陣歡聲笑語來。小弟解釋說是起圈糞哩。”牽住他的手使勁往裏拉,一邊拉一邊喊:
“我哥回來了!我哥回來了 ! ”
大家停下活兒,幾個年輕人圍攏過來問長問短。
“虹哥,你好! ”
“虹哥,幾時回的家? ”
“回家幹啥來了? ”
“八成是回來娶媳婦唄! ”
“哈哈哈……”
一陣大笑。他也笑了。隨之脫掉軍裝上衣,要過一把鍬,和大家一塊幹起活來。
年輕人又嘰嘰喳喳起來。
“嘿,能幹的很,真不虧是當兵的。”
“人家還是軍官呢! ”
他一邊幹活,一邊同大家開著玩笑。不一會,滿臉的汗水便滴滴答答地直往下落。
偵察員特有的眼光使他敏銳地感到,多數人已和他疏遠,隻有幾個年紀稍大的,仍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談著一些不沾邊的事兒。但也是慢慢騰騰,像是有意回避著什麼,尤其是當他問道隊上誰結婚了,誰出嫁了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更為明顯。讓他感到不可理解的是,這種避違的感覺仿佛與他的到來有關。不,更確切地說,與他個人有關。他暗暗思忖:為啥沒人談起琴?為啥他們對琴一字不提呢?過去不是這樣的呀,難道她……他想不下去,也不願想下去。他隻是一個勁地幹活,臉上仍掛滿歡笑。他的專門訓練使得他的麵部表情完全能夠掩飾他的完全相反的內心活動。
收工了。他領著小弟和鄰家姑娘春妮一起往家裏走。
他很想問琴的事,可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春妮呢,也好像身旁沒有這位本家哥似的,隻顧低頭走,身上的花襯衫在風中飄動。
“春妮,這一年多來忙壞了吧?”他知道,春妮家為哥哥的婚事蓋了房子--他終於憋不住了。
“嗯”。春妮點點頭,仍低頭走路。
“你琴姐不在家嗎?咋看不見她? ”問話終於出口了。
春妮和玉琴是最要好的女夥伴,聽了這句話,好像被錐子刺了一樣,一下子驚慌起來,臉上騰起年青姑娘特有的青春紅暈。
“她…得了病,住到姑姑家去了。”她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