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艾滋病預防控製領域的首席專家邵一鳴2003年世界艾滋病日前夕在接受中央電視台采訪時曾指出,“由於我們還存在著監測上的一些薄弱環節”,現在掌握的資料和數據隻是“冰山一角”,“95%的傳染源我們根本就不知道。控製好的國家,多數的傳染源他們都是掌握的,也就是說他們的報告數字和估計數字之間隻有20%左右的差距,而我們是多少?我們是隻有5%掌握……” 這位專家鄭重指出:“我們國家正處在艾滋病真正大流行的前沿。”“政府對這個問題的選擇一直是寧可估高,不要估低這樣一個措施。”“艾滋病可以治,而且可以治得非常好。但我們絕不能再喪失亡羊補牢最後的機會。”
但是,接觸到艾滋病這個問題之初,在北京采訪期間,我也聽到一些專家有另外的說法。他們認為,中國人對艾滋病的恐懼是盲目跟風外國,根本不懂艾滋病是怎麼回事,外國人拿錢來改變領導們的觀點,中國人便人雲亦雲了。艾滋病在非洲造成了GDP下降、人均壽命縮短、勞動力短缺等嚴重後果,甚至危及民族的生存,而在中國根本不可能,直到現在,艾滋病造成的死亡率在中國的死亡人數中仍然隻占很小一部分,遠遠少於癌症等疾病。中國人的性行為也和非洲人有很大不同,沒有那麼頻繁的性行為。為什麼要把艾滋病危言聳聽地說得這麼嚴重呢?實際上是為了部門和少數人的利益。
這兩種說法哪一種更符合實際呢?
我在采訪和考察中接觸到的基層工作人員,特別那些奮戰在防艾第一線的工作人員,他們多數認為,目前我們確實處於遏製艾滋病蔓延的關鍵時期,如果真抓實幹就大有希望,如果敷衍塞責後果就不堪設想。從考察中的實際感受說來,我認為,現實存在的問題與其說我們在“危言聳聽”,不如說我們流行的仍然是“報喜不報憂”、搞“愚民政策”的“政績腐敗”。
中國最早發現艾滋病高發區的桂希恩教授,1999年6月在河南上蔡縣文樓村抽出11個血樣,發現10個感染了艾滋病毒,他震驚之餘向當地政府和衛生部門鄭重報告,並且表示在暑假期間可以帶一個醫療隊來,送衛生下鄉,但出乎意料之外,衛生局長竟不同意,並且毫不客氣地讓德高望重的教授吃了閉門羹:“你們不可以來,如果你們來我要幹預!”
回到武漢後,桂希恩在焦急中等待了兩個月,河南方麵沒有傳來任何消息。受到“醫生”職業良心和責任感的折磨,桂希恩利用休息日第二次去到文樓村,和學生們一起,兩天抽了140多個血樣,發現超過一半是陽性。這天上午他們看到村子裏死了一個人,抽完血樣後,有人告訴他旁邊的村子又死了一個,桂希恩想把出殯的情況照一張相留作資料,以後可以供教學之用,誰知死者的一個親戚——鄉長——來幹涉了,訓斥白發蒼蒼的桂希恩道:“你還是個教授,你懂不懂法律?你到這個地方來,為什麼不經過政府允許?”最後還毆打了他的學生……
小小一個局長和鄉長竟可以對教授和學生們如此作威作福,他倚仗的是什麼呢?
就是在這樣秘密而艱難的狀態下,桂希恩完成了對艾滋村疫情的初步調查。1999年10月中旬,他把自己的發現報告了當地政府,10月底又向中央主管領導寄交了調查報告。幸運的是,北京方麵很快有了回音,桂希恩被請到中國疾控中心詳細彙報情況,不久後,上級部門派遣工作組進駐疫情高發區。到這個時候,當地政府對桂希恩的態度才和緩了一些。(在中央電視台《麵對麵》節目播出了對桂希恩的采訪後,溫家寶總理在武漢視察工作期間,特意前往武漢大學中南醫院看望了桂希恩教授,並認為他做得對。)
繼桂希恩之後,高耀潔也去到了那些艾滋病高發的村莊,她曾在一天之內看到一個村裏有9戶艾滋病人出殯……漸漸地,上蔡、文樓、尉氏等艾滋病疫情比較嚴重的地方被外界知道了,而高耀潔在一些人的眼睛裏也變成了一個特別不受歡迎的人。麵對嚴重的疫情,有的官員還毫不臉紅地宣稱:“河南至今還未發現一例艾滋病患者!”一位攝影記者偷偷跑到尉氏縣拍照,有人竟找到高耀潔家,懷疑她與攝影記者“勾結”,並勒令她把膠卷要出來。有人指責高耀潔,河南的臉就被她給丟了,“安徽、湖北也有艾滋村,但那裏人聰明,不鬧,沒有高耀潔!”
這一切說明了什麼?
當然不僅河南如此,有的地方其做法似乎比河南更甚。本世紀初,陝西商洛地區非法采血造成的艾滋病流行,經記者趙世龍調查後,發表文章於《羊城晚報》和《南方周末》,引起時任總理的朱鎔基的重視,批示嚴查。陝西省有關領導也批示要徹底調查,但讓人感到寒心的是,他們不是徹底調查非法采血的不法分子,不是對艾滋病的流行采取遏製措施,而是要調查事情是如何泄密的。當時的3位省長和1位書記分別指示要以“泄密罪”查處記者,根據是《防疫法》,但事實上這個法中根本沒有列入艾滋病條目。記者被西安市公安局秘密傳訊,後經報社的據理力爭和省內外記者們的聲援和奔走,終因無法定罪才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