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和廬隱都從寫問題小說起步,一度齊名。都是早期文學研究會的成員,廬隱1921年1月4日參加了在中央公園來今雨軒召開的文學研究會成立會,所以保存下來的成立會當天的全體攝影,唯一的女性便是廬隱。然而兩人的差異是非常明顯的。冰心禮讚母愛,親近兒童,以清明透徹的目光審視家庭問題,而廬隱總是筆於年輕女性的婚戀糾葛,既渴望愛情,卻更希望個性獨立、自尊自強。她筆下的女性大多命運坎坷,性格孤傲、多疑、憂鬱。“人間譬如一個荷花缸,人類譬如缸裏的小蟲,無論怎樣聰明,也逃不出人間的束縛。”“履世未久,而憂懼已深!覺人心險惡,甚於毒蠍!地球雖大,竟無我輩容身之地。”(《海濱敵人》)以極強的銳感寫出了對當時女性生存的社會生態的厭憎。作為第一代被五四啟蒙思想喚醒的時代新女性,她們富有強烈的浪漫主義精神,在投身社會之初懷抱美麗的玫瑰幻夢,然而冷酷的現實將她們的幻夢打得粉碎。她們無法從現實中實現夢想,現有的經濟政治製度將她們可走的謀生之路限製得極為嚴苛。而傳統的婚姻製度和狹小的交際圈也常使他們墜入困局,屢受傷害。這樣的生存現實在廬隱的個人遭遇和筆下人物中得到了極為深刻犀利的批判。她因此被認為是五四時期最為酷肖的精神之女。
《象牙戒指》是廬隱以真實的五四愛情故事為藍本寫作的哀婉淒惻的小說,主人公石評梅和高君宇的愛情在轉述中成為愛情傳奇,卻也在女作家審視的目光裏變成了自虐人格的女性張沁珠的毀滅悲劇。可以說石評梅遭遇的一切不幸廬隱都遭遇過,她在寫石評梅實際上也是在寫自己。她將自己寫進小說的各個層麵,“露沙”或“廬隱”時時作為敘述者或親曆者來敘述故事,具有曆史見證的功效。將五四那個青春的年代也是苦悶的時代的女兒們的性格、心理、經曆、意義描畫出來。她們的猶疑、矛盾、恐懼、希望、夢想、哀傷等無一不纖毫俱現。小說以真實的書信和日記穿插,極為細膩地描述了男女主人公的內心情感,塑造了一個林黛玉式的五四女兒張沁珠的人物形象。張沁珠的父親比母親大二十多歲,母親是續弦夫人,她四十多歲時,父親也近古稀。這段婚姻帶給沁珠的不會是很幸福的家庭。沁珠一出場就是黛玉式的豐神秀麗,有一對“似蹙非蹙的眉毛和一對老是含著淚水的眼睛”。因外貌美麗而被父親昔日學生伍念秋瘋狂追求,因而墜入情網。當她知道伍早已結婚,並生有兩個孩子時,從快樂的天堂而墜入悲傷之中,而此時的沁珠已情網深陷,不能自拔。直到她收到伍念秋夫人寄來的一封譴責的信時才真正傷了心,於是斷了這份情,但也因此看破塵世,不願談真情,而是與男人們玩愛情遊戲。所以當曹子卿真心愛上她時,她總是若拒還迎,欲斷又連,這樣將自己和他人都弄得非常痛苦。曹子卿也是有妻子和孩子的,沁珠又不可避免地掉進了三人行的陷阱,她不想承擔破壞他人家庭的惡名,卻又因寂寞、孤清接受了曹子卿的關懷和照料,最終使這份感情越陷越深,曹子卿咯血舊病複發,自殺身亡。而沁珠也因子卿的死而墜入自責、懺悔的深淵,二年後因悲傷過度加上醫生誤診而早逝。
這樣一出人生慘劇究竟應該由誰來承擔責任呢?在廬隱時代裏,新文化運動的開展正如火如荼,婚姻自主、戀愛自由的呼聲正是最響亮的時候,無論廬隱自己還是她的那些才貌出眾的女友們正是被新文化運動呼喚出來的最優秀的五四女兒們。然而她們在新舊交替的時代卻不容易尋找到真正的幸福。她們是那個時代叛逆的女兒,已被自己的家庭所放逐。而新時代裏容納她們的空間又極為有限。最關鍵在於,她們能接觸到優秀男性的機會極小。所以沁珠一而再遇上的都是已婚男性,她被這些男性吸引,被他們的深情打動,卻不願承擔破壞他人家庭的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