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中》以產科學校畢業的助產醫生陸萍的視角展開敘述。她被安排到了離延安四十裏地一個剛開辦的醫院工作,然而她看到了一係列與解放區明媚景象不相符的事情。陸萍在醫院中堅持自己的道德心,替病人做了許多事,並熱情地提意見希望醫院能改善條件。但是她的意見隻起了適得其反的作用,領導不待見她,流言指責包圍她,說她好出風頭,小資產階級意識,病人也說她太浪漫,這樣使她陷入苦悶之中。

小說不長卻尖銳犀利,暴露了後方醫院諸多問題和丁玲化身陸萍對當時的革命的意見。在後方醫院裏以院長為首的領導層大多以前是一字不識的莊稼人,對醫務完全外行,而且作風傲慢,“他以一種對女同誌並不需要尊敬和客氣的態度接見陸萍,像看一張買草料的收據那樣懶洋洋的神氣讀了她的介紹信,又盯著她瞪了一眼……”而那些看護多是領導的家屬,被照顧進來的,隻經過了三個月的培訓,嚴重缺乏護理知識。而醫院裏的人大多數精神萎縮,不務正業,天天在那裏議論是非,傳播流言。醫院條件奇差,手術室連一個煤爐都沒有,寒冬裏做一個手術,兩個醫生煤氣中毒差點喪命……說明這個醫院的環境從物質到精神都是極為惡劣的。而陸萍通過自己的觀察和思考又發現了諸多不良現象,那些看護,“她們對看護工作既沒有興趣,也沒有認識。可是她們不能不工作。新的惶恐在增加著。從外麵來了一批又一批的女學生,離婚的案件經常被提出。她們毫無服務的精神,又懶又髒,隻有時對於鞋襪的縫補、衣服的漿洗才表示興趣。”這一段話可謂言簡意深,傳遞非常豐富的信息。首先這些人是人情關係塞進來的。其二,她們嚴重缺乏護理知識和服務精神,根本就不適宜於看護工作。其三,她們麵臨著婚姻解體的威脅。她們的丈夫極有可能看中某個新來的年輕漂亮的女學生,而拋棄她們,從這個意義上說,她們又是可憐可悲的。正因為有這個可憐放在裏麵,才讓人覺得她們更為可厭。她們對人生未來沒有計劃,也不肯付出努力來改變自己,缺乏基本的獨立精神。還有陸萍的有些思考是很大膽的,比如分配她去郊區醫院時,“她是一個富於幻想的人,而且有能耐去打開她生活的局麵,可是‘黨’,‘黨的需要’的鐵箍套在頭上,她能違抗黨的命令麼?能不顧這鐵箍麼,這由她自願套上來的?”這是一個擁有自由思想的個體發自內心的抗議,對無法擺脫被調整被控製的命運發出的怨言。還有當流言包圍陸萍時,“她回省她日常的生活,到底於革命有什麼用?革命既然是為著更大的人類,為什麼連最親近的同誌卻這樣缺少愛。她躊躇著,她問她自己,是不是我對革命有了動搖呢。”這也是關於革命的反思,關於解放區醫院環境的反思。作為一個年輕的有思想有熱情有活力的醫生,陸萍顯然顯示出了極鮮明的個性和鬥爭反思的鋒芒,她有勇氣去搏鬥,卻在灰暗的現實麵前猶疑,最終選擇了離開。小說結尾是一個意猶未盡的暗示:“新的生活雖已開始,然而還有新的荊棘。人是要經過千錘百煉而不消溶才能真真有用。人是在艱苦中成長。”對於新生活,她並不樂觀。

《“三八”節有感》是一篇女人宣言,在今天讀來仍然有振聾發聵的效果。文章很短,是一篇雜文,從幾個方麵提出了延安婦女存在的問題:女性的結婚被關注,怎麼嫁都逃不脫流言;而不結婚永遠被誣蔑;都得生小孩,而小孩的待遇則因父母的身份而被分為三六九等,自己帶孩子的被諷為“回到家庭了的娜拉”,而由保姆帶孩子的一周可以跳一天交際舞。“這同一切的理論都無關,同一切主義思想也無關,同一切開會演說也無關。然而這都是人人知道,人人不說,而且在做著的現實。”這裏尖銳指出了在光明晴朗的延安也有地位階級的差異,女性同樣是男性的欲望化物品,她們的價值和功能被認可在原始層麵。關於離婚,口實隻有一個“一定是女同誌的落後。”丁玲尖銳地指出,女人的落後是男人造成的,她們被逼著做了操勞的回到家庭的娜拉,被要求自己生孩子,撫育孩子,否則就是好高騖遠。“生活的疲憊奪取她們最後的一點愛嬌”。作者指出這種命運落在舊時代還被人同情,“然而在今天,卻是自作孽,活該。”女性在“解放”的旗幟下反而有了更多的責任和義務,社會工作和家庭重擔都壓在她們肩上,自是不勝重荷。丁玲以一個女性的立場指出,女性要“首先強己”,“不要讓自己生病。”因為“沒有一個人能比你自己還會愛你的生命些。沒有什麼東西比今天失去健康更不幸些。”“使自己愉快”。要每天做些有意義的工作,讀點書,用腦子思考問題等。可以說這篇短文集中體現了丁玲的女性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