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出走的困境(10)(3 / 3)

第三部分才正式寫到“三反”--洗澡。就像朱千裏所理解的那樣,“這和我全不相幹,我不是官,哪來官僚主義?我月月領工資,除了工資,公家的錢一個子兒也不沾邊,貪汙什麼?我連自己的薪水兒都沒法浪費呢?”很多知識分子置身事外。然而不能。從領導開始進行示範檢討,把自己罵得狗血噴頭,否則在群眾看來還“不老實”。這種對自己的痛罵是“本人自覺自願”,因為“改造自我,是個人對社會的負責,旁人不能強加於他。本人有覺悟,有要求,群眾才能從旁幫助。如果他不自覺,不自願,捂著自己的爛瘡,那麼。旁人盡管聞到他的臭味兒,也無法為他治療。所以每個人首先得端正態度。態度端正了,旁人才能幫他擦洗汙垢,切除或挖掉腐爛肮髒或見不得人的部分。”這裏有幾個關鍵詞:“改造自我”認為舊知識分子是有原罪的“最腐朽肮髒的人”,背負著沉重的包袱,想要出成果,發揮作用,就必須拋掉包袱,而拋掉之前要在大眾麵前解開來看看,讓大家幫助你。“群眾”這是一個指代內容不明晰的詞,但也有著嚴格的階級識別標識,不是所有人都能當群眾,但成為了群眾就被賦予了極大的權力,即被認為是最智慧、眼睛雪亮的、能批判舊知識分子功過是非的人。“站到群眾的對立麵”則是一件非常危險可怕的事情。就像朱千裏所認為的那樣:“革命群眾,像千裏眼,什麼都看得見。”

那些需要“洗澡”的先生們一個個擔驚受怕,如過刑堂。朱千裏這個人物形象最有意思,在被壓製時,他怪話連篇,頗有幾分勇氣,可是領導一到家去看望,“受寵若驚,一下子變得綿羊般馴順。”輪到他洗澡的時候,一口氣給自己加上十幾條大罪狀,結果被群眾呼口號,醜化運動,戲弄群眾。朱千裏是“原先灰白的頭發越顯灰白,原來昏暗的眼睛,越發昏暗,再加失魂落魄,簡直像個活鬼。”而他的檢討被轟下台後,“朱千裏像雷驚的孩子,雨淋的蛤蟆,呆呆怔怔,家都不敢回。”朱千裏第二次洗澡,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心裏話講出來,仍被呼口號,一氣之下吃安眠藥尋短見,又被救了回來,牆上貼滿標語“不要耍死狗”。而餘楠“茶飯無心,隻顧在書房裏來回踱步,覺得心上壓著一塊石頭,他簡直像孫猴兒壓在五行山下,怎麼樣才能從山石頭下脫身而出呢?”但是他嘔心瀝血寫出來的檢討稿、厚貌深情的表演不到一半被群眾哄下台來,認為他拿雞毛蒜皮來搪塞。在渾身寒冷的反思中,餘楠認為是陳善保告了密,因此一輩子都不原諒他,沒讓餘照和善保成親。在餘楠恐懼的人中加上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和“非常進步的兒子”,因為他們也是可能揭發他的人。

洗過澡來重新評定工資級別,為了多給自己加點工資,“可熱鬧了!有的冷言冷語,譏諷嘲笑,有的頓腳叫罵。麵紅耳赤,還有痛哭流涕的”而丁寶桂說:“洗傷了元氣了!洗螃蟹似的,捉過來,硬刷子刷,掰開肚臍擠屎,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而洗澡之後帶給他們什麼樣的改變呢?“從此以後,坐穩冷板凳,三從四德就行。”實際上這種改造並不能對人的精神、靈魂有所觸及,醜惡內心的人並不會因此而幹淨而變好了。反倒是弄出了諸多人的醜態,看清了人性的弱點。小說在結尾用一句話輕描淡寫帶過:“當時文學研究社不拘一格采集的人才,如今經過清洗,都安插到各個崗位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