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第六節特意穿插了一個人獸的故事,為了賺錢,人上人樂園的老板雇傭了一批深陷毒癮而又身無分文的人,讓他們穿上獸裝扮演人獸,然後各地有錢人以高昂的價格在此打獵,目標就是人獸。獵殺與反獵殺的血腥遊戲中,人已成為可以說話的獸,獵人不再有任何悲憫和同情之心。獵人所癡迷的是獵殺的樂趣,而人獸則為的是毒品。這樣非人道的一幕讓讀者震撼。不僅因為毒品那邪惡的魅力,而是人對人的命運的操縱,一類人用毒品控製了另一類人的生命。人類熱衷於彼此操控,以此來體現自己的權威和價值,並從中獲取金錢和各種利益。
小說第八節沈若魚也講述了一個血淋淋的關於操控的故事。那時她被領導派到醫院學習接生,女主任替一個美麗的未婚女子做流產手術,女子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於是手術台上出現了讓人膽寒的一幕:女主任將手術做了一半後停了下來,她軟硬兼施地對女子做思想動員工作,要她說出男人的名字,並威脅她說,不說出來手術就不做了,讓她死掉。女主任對前來學習的沈若魚和護士簡方寧麵授機宜:“看到了嗎,她就要堅持不住了。女人在這種時刻往往是最軟弱的,她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個置她於羞辱與悲苦中的男人,躲得幹幹淨淨,甚至還在充當正人君子。她的內心感到極大的不平衡。這時候,隻要我們再加一把油,她的防線就全麵崩潰了。”這番話似乎出自一個冷酷的魔鬼,沒有一丁點兒同性之間的憐憫,反而以自己能操控他人生命為優越,從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在精神和肉體上淩辱那個躺在手術台上的女人,似乎屠夫對待砧板上的豬狗。這樣殘酷的一幕已不僅僅關乎道德、職責、良心,同樣的一幕我們在嚴歌苓《天浴》、虹影《饑餓的女兒》等作品中都見識過,它所反映的是一個社會對待未婚先孕的女子的態度,一種恨不得置之死地的嫉惡如仇,它應該來自傳統深處的貞節觀。
第十六節則描寫了動物實驗室裏對動物的操控,為了試驗藥品的毒性、功效,人為地將各種動物弄成嗎啡模型,然後開展藥品試驗,借這一段描寫傳達了一個生態女性主義者的觀點,“人類起碼不該在動物麵前那樣趾高氣揚。”“人不要什麼都吃,什麼都去試。”這一節在整部小說裏非常重要,可以說以極精悍的筆墨表達了作家對動物實驗的態度,對動物的態度,對待地球的態度。她刻意寫出嗎啡狗、嗎啡猴的通人性,寫出它們眼神中的悲哀,表達自己對它們的深切同情。在這些無奈的動物麵前,人類是強悍的,是可以操控它們的生死的,這種操控雖有堂皇的理由,但一定正確嗎?把三種操控聯係起來,有著神似的成分,都摻雜了利益,都滲透著人類自私和殘酷。
此外作家還寫了許多人渣級別的人物,如三大伯,他不吸毒卻潛伏在戒毒醫院,目的是賺取錢財,賣粉給熬不住的吸毒人員,並由此成為大款。興業的姐姐等著他的骨髓救命,興業卻一次又一次戒毒之後又複吸。還有邪惡的張大光膀子……到處都是人間的醜惡與淒涼。正如沈若魚所感慨的那樣:“各種迷誤與過錯,罪惡與懺悔像繩索一樣,把病人和素不相識的醫生、病人和他們朝夕相處的親人,緊緊地拴在一處。戒毒醫院,一個文明社會的大修站,一個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方,一個糾結在一起又被錘子砸扁了的死扣。”“在你這裏,我看到了人太多先天的缺陷,看到了醫學的欺騙和無能。看到了正義並不一定能戰勝邪惡,看到了人類也許被自己無窮的欲望扼殺……”
《血玲瓏》中“血玲瓏”是一個極為殘忍的醫學救治計劃,為了拯救罹患白血病的小女孩夏早早的生命而製定出來的,但它的實現必須以早早的母親卜繡文重新孕育一個孩子,並獲取這個孩子的骨髓予以移植為代價。這個計劃的成功必須以兩個犧牲為前提,其一是卜繡文必須找到十三年前強暴她的那個男人,並獲得他的精子。這個問題的難度既在於寬恕昔日的罪惡,也在於茫茫人海中尋找這樣一個男人的困難。其二是抽取一個新生兒的骨髓勢必會導致新生兒的死亡或殘疾,那麼拯救生命也就變成殺害生命。此時的卜繡文已是四十二歲高齡,孕育極具危險,她還必須把十三年前那樁早已深埋的痛苦攤在眾人麵前,心理和身體的雙重折磨打擊著她。這份計劃的殘酷還在於醫學權威為了個人的名利對母愛和生命的掠奪與壓榨,醫學權威鍾百行似乎已修煉到任何人的情感都不存在,隻醉心於科學發現,期望以血玲瓏計劃來實現突破,個體病人的生命在他眼中則是無足輕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