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所寫作的《紅處方》《拯救乳房》《預約死亡》等作品一樣,《女心理師》體現了作家高度自律的社會責任感,她關注的是時代病症和人們在生命成長的過程中必不可少會遭遇的挫折打擊。現實中的人們麵對各種困境,背叛與謊言,嫉妒與打壓,死亡和疾病,失業下崗,吃穿住用,坑蒙拐騙,金錢情感等等,所以產生了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有些人能用時間、自我開解或其他方式解決自己的問題,但也有很多人需要幫助。如同作家在小說中反複提到的一樣,前來心理谘詢的人大多“走了那麼遠的路,挨了那麼久的煎熬,思考了很久,猶豫了很久。”“他在這個世界數以億萬計的人當中選中了你,把一個千瘡百孔的情緒漏鬥交給了你,也把某種冥冥中的信任和巨大的榮譽擺在了你麵前。”所以責任是沉重的,對心理師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伸出你的手幫助他,需要力量和機敏,需要淵博和仁慈,還需要很多東西,比如健全的心智和溫暖的手。”因為心靈的關懷是最本質的關懷,心靈的傷往往看不見流血和傷口,卻能摧毀一個人的意誌和信念,使其崩潰。心理師就是用自己的生命托起一個又一個生命,用愛去撫慰那些創傷。作者寫這樣一部作品,其實也是基於這樣一個目的。在中國人的思緒習慣裏,心理師是個陌生的名詞,大多數人不習慣花錢請人解決心理問題。畢淑敏所選擇這個題材就顯得十分重要,她有心理師實踐經驗,這一工作的重要性對她來說不言而喻,否則她不會在當了二十年的內科醫生後走上這條艱辛的道路,並讀到博士畢業,然後用一支作家的筆將這些感受細膩表達出來。

小說以女心理師賀頓與訪談對象的對話展開敘述,巧妙將各色人等的故事和人生困境展示出來。問題小孩周團團,被女伴拋棄的同性戀桑珊,李芝明的市長丈夫居然在花街柳巷出沒,把一個藝名紅襪子的妓女引為紅顏知己,並商量貪巨款後出國,在趕赴情人的幽會中出車禍死了。在對這些社會問題或心理問題進行剖解時,作家提出了許多真知灼見。

賀頓是作家著力塑造的一個女性形象,從柴絳香到後來的心理師賀頓,她有一個痛苦的涅磐過程。這也是作家所認為的一個優秀心理師所必然經曆的生命成長過程。一個能替他人分擔痛苦與歡樂能夠幫助他人成長的人必定自己曾經曆過水與火的苦難洗禮。賀頓父親早亡,母親靠賣身喂飽自己和女兒,而繼父在她十二歲時用殘忍的方式淩辱了她,致使她患上了半身溫暖半身冰冷的怪病,並對性行為極端冷淡。當她離開鄉村時一無所有,她必須靠自己奮鬥才能獲取她夢想中的一切。賀頓剛從農村出來時,曾在臨終關懷敬老院呆過,也正是在那裏,她被賀奶奶的女兒挑中,去照顧賀奶奶,這一段人生際遇是她人生裏的轉折。鄉下女孩柴降香從衰弱之極的賀奶奶那裏學到了生活方式、處世方式,有了自己對未來的理想,賀奶奶告訴她:“一輩子是很長很長的時光,隻要努力,萬事皆有可能。”賀奶奶親自給她擬定書目,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曆史哲學社會心理無所不包。她還要求降香練出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因為“說話是一門本事。”她告訴降香如何對待命運,將那些滲透了一位老人人生體驗的睿智指導毫無保留地攤開在女孩子麵前,她說:“你的命,還隻是一個標題。你不要和命運對著幹,命運是殘酷和強大的。你可以順著命運大致的方向漂流。就像艄公坐著羊皮筏子,順著河道的主流,斜著向前。你會發現自己還有一點小小的力量,可以用手左右船頭的方向,偏偏自己的脖子,決定是看河左岸還是河右岸。記著,孩子,你隻有這麼一點空間和餘地,你要鍛煉你的手,這樣在有可能劃水的時候,才會有一點力量。你要鍛煉你的眼力,這樣在看風景的時候,才能遠一點。”正是在這樣一個能工巧匠的雕琢下,鄉下女孩柴降香才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成長為後來的心理師賀頓。賀奶奶去世後,賀頓曾去應聘售樓小姐,考試第一,卻因相貌不佳被刷了下來。為了生存,她還做過坑蒙拐騙的化妝品推銷員,為將含有毒鉛汞的美白膏推銷給他人,不惜將自己的臉抹成一半白一半黑。當她受到禿頂男人的性侵襲時,她把自己哭的權利都剝奪了,因為“她是不配流淚的……沒有紙巾,那需要錢。沒有時間靠在街頭的電線杆上,因為她要去掙錢。”“街頭是一個好地方,有看不完的風景和發生無數故事的可能性。但是,你首先要在城市有一張床和一個基本被撐起來的胃。”賀頓在街頭偶遇夢非夢心理所,為其高昂的收費所震驚,也敏銳抓住了自己未來的努力方向。她有一股子為事業拚殺的狠勁兒,為了交錢上培訓班,她主動把自己送給那個企圖強奸她的半禿男人。為了考試過關可以非常勤奮地讀書學習,終於順利拿到心理師證書。

命運讓她走進地獄,她卻從那裏到了天堂。在這個人物身上寄寓著作家的很多人格理想,比如作家在自序中寫道:“我喜歡用幹淨的手段,抵達一個光明的理想。一個人活著,要使自己的幸福最大化,而且要讓別人因為你的存在幸福多一些。”小說結尾處賀頓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她找到了自己的心理症結並勇敢地克服了它,她斬斷與錢開逸的婚外戀情,為的是讓自己有一顆專注的心對待事業。她向心理學權威姬銘驄發出尺蚓降龍的挑戰。畢淑敏說:“我珍愛生命,不單珍愛自己的生命,也珍愛他人的生命。人是多麼神奇的生物,我們理應讓他更美麗。我越是看到人性的幽暗之處,越相信它會有出口。在關係的寒冷中尋找和煦,在殘酷中爭取柔和。如果不超拔於瑣碎之上,文學就喪失了照耀的力量。”從這個意義上說,賀頓和畢淑敏在精神是相通的,她們持有共同的價值觀,心理學和文學也是一致的,他們追求同樣的結果,那就是用語言撫慰人類的靈魂,修複傷害造成的惡果,用愛照耀人類的靈魂,讓人性更美好,讓生活更美好。它們是小說的骨架,也是畢淑敏幾乎所有作品中孜孜以求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