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時聖茂帶著小時傳祥出門販豬以後,吳氏就陷入了忐忑不安的等待之中。

當然,出門販豬隻不過個把月的事和當兵不一樣,可吳氏卻覺得度日如年,分分秒秒都在牽腸掛肚地等待和惦念。她家沒有門環,也不會有人來投信,窮鄉僻壤,也沒有戲文裏唱的“市語喧嘩”,隻是那不時響起的風聲和雨聲,聲聲像針尖紮在心上。她住在破茅屋裏,不是什麼“深閨”,也沒有海棠,隻是窗外荒涼的原野,貧瘠的土地,冬天光禿禿的樹枝,然而她無時不在夢中,盼著丈夫和兒子早日回來,帶回來錢,帶回來全家的幸福。夜深人靜,她睡不著,冷颯颯地下地,守著窗戶,聽著寒村的犬吠,午夜的雞啼,看著樹梢月冷、天上星稀……她男人不是去上戰場拚殺,可也和上戰場差不多,那是一場生死的搏鬥,隻能成功不許失敗……孩子他爹!你們爺兒倆現在在哪裏?凍著沒有?餓著沒有?腳上磨起泡了嗎?夜晚睡在哪裏?可別讓豬娃子跑了,可別把豬娃子凍壞了,別讓它們染上豬瘟。老天保佑,大人小孩和那群豬,一個個硬硬朗朗的,老天保佑,能發個好利市,賣個好價錢,完事了,拿著錢就回家,金窩銀窩也不如自家的狗窩。老天爺啊,求求你,別變臉,別下雪,保佑他爺兒倆平安地回來。人豬都別出啥事……

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熬著盼著。那大半口袋玉米麵怎經得起四張嘴來吃?每天隻是摻太量雜豆子吃稀糊糊,熬不住時吃頓糠窩窩。眼看也快吃完了。好在還有個盼頭。等他爺兒倆一回來就好了,一切都好了。入冬以來,村子裏又有幾家年輕人商量著要出去逃荒,闖京城、闖關東,問傳珍想不想走,傳珍沒點頭,一切等爹回來了再說。要真是掙到錢了,家裏正缺勞動力,“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還是在家裏勞動,過得踏實些。興許明年春天家境就寬裕了……小梅和傳海惦記著三哥,盼他回來帶回果子,帶回球球糖果……總之,娘兒四個都沉浸在同一個美夢裏。

連著幾個晴天,吳氏祈禱著:趁天好,快完事,快回來吧!趕在變天以前回來,一切都吉祥如意了。誰知天突然變了,陰沉沉的,不好,怕是要下雪。全家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還好,傍晚刮了一陣風,雪沒有下下來。第二天又放晴了。那時候農村哪有“天氣預報”!心想,老天有眼,這場雪硬是不讓下。留著好天讓孩子他爹把錢掙到手回家哩!

他們哪裏知道,前幾天大胡莊上空陰沉沉的,刮了一陣風,那雪沒有下下來,可是齊河縣城附近卻下了一場大雪。就是這場雪把時聖茂即將到手的辛苦代價變成了泡影,一場美夢變成了一場噩夢!

原來,爺兒倆辛辛苦苦幫著在四鄉收豬,一撥一撥趕回趙官鎮,好不容易聚齊了。其中有幾頭指定是他時聖茂自家的。這就由東家(趙老官的侄子)帶著個狗腿子和時聖茂、時傳祥父子倆,歡天喜地地吆喝著向縣城走去,隻要到縣城交到屠宰場,結了賬,就可以帶了所賺的錢,在城裏辦點年貨,買了球球糖果,買了大紅金字的對聯和門神,爺兒倆凱旋歸來,歡歡喜喜過一個大吉大利的年了。

哪知道,那東家侄少爺是個不能吃苦的,走半天歇半天,跟那個狗腿子去住店,吃酒,讓時聖茂爺兒倆在農家豬棚裏一起住,一路磨磨蹭蹭眼看著好晴天不趕路,耽誤了日程,眼巴巴縣城快到了。半路上偏偏遭了一場大雪,不好再走了,好不容易趕到一個集鎮,租了一個豬場,那豬擠在一起,受了風寒、一頭接一頭地染了病,站不起來啦。東家急得逼著時聖茂父子沒日沒夜地照料,可憐爺兒倆身上冷得發抖,吃也吃不飽,夜晚也不能睡覺。東家住了小旅店,他們倆守在豬棚裏,眼看那臨出發時歡蹦亂跳的豬就不行啦,死了一頭,又死了一頭……半夜到旅店打門,把東家叫過來,東家一看,死了一大半,沒死的也夠嗆啦。於是就翻臉,硬說是時聖茂不盡心,把豬照顧死了。沒說的,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