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爹回來啦?別跑,路上滑,跟你姐姐在這兒等著。”
“不,俺要看看那布袋裏捎回些啥……”傳海掙紮著,終於掙脫了,便往前跑,不小心一跤滑倒,丙銀奶奶忙上前扶起來,拍打他身上的雪:“急啥,捎回啥也少不了你的,聽話……”
且說傳珍一鉚勁就跑在他娘的前頭,一群人迎上去。終於看清楚了,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小夥子吃力地背著一個瘦骨嶙峋的大人——那是時聖茂艱難地走過來。
傳珍抱先一步趕到,嚇壞了。
“俺爹咋樣啦?”
“爹病了,那狗日的把俺爺兒倆仍在大路上就走了,幸虧遇見這位大哥……”時傳祥喘著氣,沒沒腦的說。
傳珍不及細問,連忙將爹從那學生身上抱下來。這時吳氏他們也趕到了。隻見時聖茂麵爭蠟黃,奄奄一息,已經在錯迷之中。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你咋啦?你到底是咋啦?”吳氏撲上去哭著。
“先別說啥啦,趕緊背回家,暖和暖和,救人要緊!”胡立正說。
傳珍背起爹,一路小跑往家走。吳氏哭跟在後麵。小梅拉著時傳祥邊走邊問:“四哥,這是咋啦?”
“別問了!”傳祥說:“回去慢慢說。那些狗日的……”
時梅從四哥手裏接過布袋,背著,不敢說話了。心裏想大概這趟生意做成了,要不怎麼能捎回這半袋東西,沉甸甸的,可把爹累壞了,凍壞了……扶著四哥往回走。
那時聖公卻認得這位學生:“這不是張家的老二嗎?聽說你在城裏學堂裏念書。是到崔橋走親戚來啦?你咋會碰上聖茂他爺兒倆啦?”拉著他站在那裏詢問。
小張喘著氣,向他敘說經過。
原來,崔橋跟大胡莊相隔不到五裏地。他剛串完門,想在雪地裏走走,就看見過來一輛大車。突然在兩村之間停下了。一個人和車把式一起從車上拖下一個人來,放到雪地上,車上跳下一個孩子就跟那人扭打,那人一腳踹倒這孩子,跳上車,扔下一個布袋,那車把式坐上車,一揚鞭,大車調頭就走了。小張連忙跑過去,原來是個病人,他卻不認識。問那孩子,才知道是時聖茂。他爺兒倆出門給趙老官侄子趕豬販豬,豬凍死了,東家指著文書賴上了他。要他用土地典賣作價來賠償。怕他死了,派狗腿子用大車給這爺兒倆送回來,偏不送到家門口,扔在這村前大路上。還說三天以後來收地契……小張就背起時聖茂,由傳祥領著回村了……
“這些狗日的!這世道窮人是沒法活了!”時聖公咬牙切齒地說:“大禍臨頭了,這一家六張嘴可怎麼活?怎麼活喲……”
“怎麼活?”小張說:“這是逼著老百姓來造反,來革命……”
“造反?”時聖公苦笑著:“義和團造反了,啥結果?洪秀全革命了,又是啥結果?孫中山革命了,可是今年也累死了。現在鄉下有惡霸地主,城裏有當官的,到處是軍閥,兵痞、流氓、洋人又來欺侮咱。洋槍洋炮,軍閥給洋人當狗,隻知道欺侮老百姓,咋革命?咋造反?”
“不!”小張說:“隻要大家團結起來,有一個好領頭的……”
“誰領這個頭?”
“這……”小張嘴邊的話咽下去了。“總會有的,老百姓總會見天日的……”
“可眼下,聖茂這一關怎麼闖得過去……”
話沒說完,就聽見一陣哭聲,抬頭看去,眾人早把時聖茂送進了屋裏。隻見小傳海坐在門口雪地裏,守著那傳祥捎回來的口袋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