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間很是隨意,小王氏與顏氏剛開始並未在意,待反應過來的時候,雙雙都怔呆了。連王氏亦是晃了晃神,坐了起來:“已經發動了?這日子可早了些。”
“阿娘說無礙。”初娘接道,“阿爺急得在院子裏團團轉,怕我們擾阿娘,便將我們都趕了出來。”她亦是笑嘻嘻的,半點都不見任何緊張之狀。
三房的孩子們素來對自家阿娘抱有盲目的信任,阿娘說什麼便是什麼,絲毫也不懷疑。這樣重大的事,竟然半點不放在心上,不得不說實在是心太寬了。
小王氏哭笑不得,便稟告了王氏,立即帶著仆婢趕去西路探看情況。顏氏亦是坐不住了,吩咐華娘好生陪著祖母,也跟著走了。染娘與初娘依舊巍然不動,見王氏看過來,便笑道:“阿娘讓我們陪祖母說話呢,不急。”
許久之前,王氏便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這兩個孫女,也不知她們的脾性究竟是像誰。盡管年紀尚幼,行事卻自有章法,均是穩妥得很。於是,她便索性不再多想,點了點頭後,便命仆婢端上朝食,讓孫兒孫女們都在此處進膳。
然而,回首再看去。不知不覺間,除了大郎謝滄與二郎謝泊之外,孫兒們卻都無聲無息地走了個精光。謝滄迎著祖母的目光,不住地賠禮道歉:“五郎好奇,便央著三郎和四郎帶他去瞧瞧。唯恐驚動祖母之後不讓去,轉身就跑了。”作為長兄,他本該及時阻攔這般不敬的行為,但瞧見四郎麵上冷淡眼神卻有些變了,心中不由得一軟,就放他回去了。
王氏掃了他們一眼,略作思索,澀聲道:“他們心中掛念也是應該的。用過朝食後,你們也陪著我一起去瞧瞧。”
西路正院當中,謝琰謝將軍已經將庭院中鋪地的青石都磨得薄了幾層。產室大門緊閉,燈光下人影幢幢,卻是始終悄然無聲。既沒有尋常人家的哭喊安慰鬧騰,亦沒有緊張不安,偶爾進出的仆婢們都很是淡定,端著熱水或幹淨的巾帕來來去去。
謝將軍心裏轉過了無數念頭,急得幾乎要渾身冒出火焰來。他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才按捺下衝進去的渴望,盯著產室的門,雙目中都冒出了幽幽的光。
雖說裏頭沒有任何聲響,但他早已將婦人生產之事問得清楚明白,觀主也答得十分詳細——十年之前的那些答案,如今想起來依舊令人戰戰兢兢,情不自禁地便生出了諸多想象。
女子生產,便猶如重創一回,體弱的似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體強的亦是危機重重。十年之前,他親身經曆娘子生下龍鳳雙胎的時候,便恨不得立即奔進去握住娘子的手,連連賭咒發誓:咱們不生了!以後再也不生了!
隻是,謹慎了這麼些年,避子的藥湯幾乎是一次不落地喝著,數月之前卻因遠去西域之故,並未繼續飲藥。一番征戰,二人再度在戰場上重聚,一時間便有些情不自禁了。當時心中想著,該不會這麼巧罷——然而,確實就是這般巧,自西域歸來,娘子便又診出了身孕。她倒是並不在意,他卻險些愁白了頭發。
隻此一次,絕不能讓娘子再痛苦一回了。謝將軍心中暗下決心,甚至思索著是否有什麼一勞永逸之法。就在此時,小王氏與顏氏聯袂而來,顧不得寬慰他幾句,便去旁邊廂房裏換了身幹淨衣衫,進了產室。
謝琰眼睜睜地瞧著她們進去,而後再無聲息,心中越發焦躁難安。好歹派個人出來說一說,眼下究竟狀況如何了?她們是不是將在外頭守著的他忘在了腦後?!平日裏溫和體貼的阿嫂,機靈聰慧的婢女,如今卻似都渾然遲鈍了一般,竟沒有人出來說一聲。
四郎謝涵、三郎謝澄與五郎謝澈也都過來了。見他掩不住的焦躁,三人微驚,頗有幾分小心翼翼地立在旁邊。謝涵倒是並不畏懼自家阿爺,謝澄與謝澈卻總覺得自家叔父身上帶著莫名的煞氣,每回瞧過來的時候都有種森然的冷意。
“阿爺,天色漸明,是否該派人告知曾外祖母與舅父舅母?”謝涵問道。
謝琰想起一把年紀還黏著阿姊不放的李遐齡與孫秋娘,毫不猶豫地駁回了:“你舅母身子也重,不適合過來。你舅父應該去上朝了罷。”李遐齡由進士入仕,升遷亦是極快,如今已是從六品的鴻臚寺丞。他於四夷之事頗為通曉,口舌尤其出眾,很是擅長談判斡旋,又精通騎射武事,與尤喜出使四方的同僚兼友人崔簡素來配合嫻熟,均被時任侍中的崔敦視為繼承者。
孫秋娘已經為李家生了一子一女,眼下懷著第三個孩子,過兩個月也要生產了。若是教她聽聞了消息趕過來,說不得一激動還會出什麼差錯。柴氏更是年事已高,也不必驚動她,隻需事後告知好消息便是了。
“那便問一問慕容家的姨母能不能過來一趟?”
“……”想到李丹薇,謝琰神色微動,輕輕頷首,“可。”
若是沒有一位“娘家人”在場,事後李丹薇絕不會輕易放過他。說不得還會借機與他爭奪娘子,數落他的不是。就算是未雨綢繆也罷,總得請一個人過來坐鎮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