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1 / 1)

重簷廡殿、鴟吻飛翹,華美而壯麗的太極殿中,諸臣在內侍的高唱聲裏,默默地朝著空空如也的禦座行禮,而後又麵向香風飄拂的垂簾,再度行禮。武皇後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們,重重脂粉掩蓋著她略有幾分蒼白的麵容,朱唇紅豔如烈火。

作為木蘭衛將軍,李遐玉靜靜地立在她身側,巡睃著丹陛底下正襟危坐的眾臣。她瞧見了許多熟悉的麵容,尚書省左仆射崔子竟、右仆射劉仁軌、中書令李敬玄、侍中裴炎,憑著征吐蕃之功而晉封的涼國公契苾何力、甘國公慕容若、肅國公謝琰,以及六部尚書與九卿等,皆是服紫服緋的高官。

這些掌握大唐權勢政務的兒郎,如今竟皆在腳下俯首。恍然間,她仿佛從內心深處升騰起了些許睥睨天下的雄心壯誌。她倏然有些理解,為何武皇後向往著權力,為何她想坐在此處,緊緊地抓住權勢不放手。原來,掌握天下眾生的權力,令所有男兒都匍匐在腳底的威望,竟是如此誘人。

然而,作為堅持正統的重臣們,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皇後一直垂簾聽政。接連數日,他們都在對武皇後施加壓力,堅持要立英王李哲為太子。按理說,兩位兄長去世,也確實該輪到英王了。但在場的人其實都很清楚,他稟性懦弱,既不聰慧亦無才華,並不適合為太子。隻是,不少臣子寧可讓這位太子監國,由他們把握朝政大事,也不願見武皇後攝政。

“世間隻有父子傳承,斷無兄死弟及的道理。”武皇後冷冷地望著他們,“當年讓四郎‘李賢’繼立太子,隻是因三郎‘李弘’無後嗣罷了。如今四郎既有嫡子,立五郎便不合宗法。爾等逼著聖人與我再立太子,究竟意欲何為?!”

“殿下息怒!立太子本便在乎陛下之心,亦不必過分拘泥於宗法!如今安樂郡王尚幼,不能親政監國,改立英王殿下為太子才合適啊!”中書令李敬玄手持笏板奏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重病在身,理應由太子監國——”

“他有這個能力監國麼?!”武皇後柳眉倒豎,怒喝道,“你們問一問崔愛卿!他是太子太傅,也教過英王!他可有理政監國之能?!若是他能有三郎或四郎的三分之才,聖人與我便不會這般猶豫了!將大唐交到他手中,我們便是死了也不可能放心!”

“……”眾目睽睽之下,左仆射崔子竟很是冷靜,“殿下所言,即為聖人之念?”因皇帝陛下重病臥床,他隻能隔幾天覲見一回,每次都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受頭疾折磨而痛苦的神色,談及太子之位時亦是猶豫不定。難不成這些時日,聖人已經被武皇後說服了?這倒也不無可能,英王的資質實在是太平庸了。有兩位太子殿下珠玉在前,帝後又如何能看得上他呢?

“這是自然。”武皇後挑起眉,“聖人確實與我討論過太子之事,但繼立英王決計不可。”

有人抬起首,欲提殷王李旦,卻被一旁安坐的三位國公瞪了回去。曾在沙場染血的武將,皆是殺得蠻狠無比的吐蕃人丟盔棄甲的猛士。他們的目光猶如利刃一般,將躍躍欲試的人們皆牢牢鎮在原地,再也不敢妄動。眾臣這才想起來,他們曾與“孝章皇帝”太子賢出征吐蕃,論立場定然是支持安樂郡王的。

崔子竟仿佛並未注意到旁邊的暗潮洶湧,繼續問:“那麼,陛下的意思是,立安樂郡王為皇太孫?倘若如此,臣毫無異議。安樂郡王確實極類父祖,聰穎****,文武雙全。且郡王今年已經十三歲,隻需再過兩三載,便可參與政務並監國。”

武皇後正要頷首,倏然有宮人跌跌撞撞地奔過來:“……安樂郡王……安樂郡王誤食毒餅!已經昏迷不醒!!太子妃‘房氏’命奴前來稟告!請皇後殿下為郡王做主!!”

聞言,群臣大驚,武皇後更是震怒無比。她倏然立了起來,蒼白的麵容用脂粉也掩藏不住,幾乎是聲嘶力竭地怒喊:“太醫可請來了?!還不趕緊將甘露殿的禦醫派去東宮!!立即封鎖太極宮!誰也不準出入!給我仔細地查!!看看究竟是誰要對我的孫兒下手!!”

李遐玉立即行禮,低聲道:“木蘭衛領命。”

當她從垂簾後走出來的時候,許多臣子都怔了怔,這位定敏國夫人的封號,與其夫謝琰的封號並不一致,曾引來諸多議論。有人說,因“定敏”二字是先帝所賜,故而不得擅動;又有人說,若是女子能封國公,恐怕她已經憑著功勞封爵了,故而才特意不變。不過,不論如何,她都是武皇後的親信,木蘭衛的開創者與執掌者,在長安城內亦是威名赫赫。

謝琰將目光投向她,不著痕跡地表明他的憂慮。奪嫡之事,他們本該獨善其身,不參與其中。但木蘭衛地位特殊,遵從武皇後之令行事,如今卻是不得不涉入了。

李遐玉腳步微微頓了頓,手緊緊地按在了橫刀的刀柄之上,翩然離去。

因救治及時,安樂郡王隻是被毒傷了脾胃,脫離了生命危險。然而,昔日強健的少年郎,如今卻隻能滿麵蒼白地躺在床榻上養病,瞧著著實可憐。武皇後陪伴了他一會兒,憐惜地替他蓋好了衾被,又吩咐太子妃房氏好生守著,這才回到了甘露殿偏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