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看我底少年中國嗬!

黃浦江呀!

你不還是六月八日底黃浦江麼?

前一回我入口;

這一回我出口。

當我離開日本回來的時候,

從海上回望三島,

我隻看見黑的,青的,翠的,

我很舍不得她,

我連聲背出幾句

“山川相繆,

鬱乎蒼蒼。”

直等我西盡黃海,

平覽到我底少年中國,

我才看見碧綠和軟紅相間的,

我底脈管裏充滿了狂跳,

我又不禁背出幾句

“江南草長,

群鶯亂飛。”

黃浦江呀!

你不還是六月八日底黃浦江麼?

今天我回望我底少年中國,

她還是碧綠和軟紅相間的,

隻眉宇間橫滿了一股秋氣,

———“嫋嫋兮秋風,

洞庭波兮木葉下。”———

你黃浦江裏含得有汨羅江裏底血滴麼?

少年中國呀!

我要和你遠別了。

我要和你短別五六年———

知道我們五六年後相見還相識麼?

我更怎能禁背出幾句

“對此茫茫,

百感交集!”

我樂得登在甲板底尾上

酬我青春的淚,

對你們辭行:

我底少年中國呀!

願我五六年後回來

你更成我理想的少年中國!

我底兄弟姐妹們呀!

願我五六年後回來

你們更成我理想的中國少年!

夜鶯頌

[英]濟慈

1

我的心在痛,困盹和麻木

刺進了感官,有如飲過毒鴆,

又像是剛剛把鴉片吞服,

於是向著列斯忘川下沉:

並不是我嫉妒你的好運,

而是你的快樂使我太歡欣———

因為在林間嘹亮的天地裏,

你嗬,輕翅的仙靈,

你躲進山毛櫸的蔥綠和陰影,

放開了歌喉,歌唱著夏季。

2

唉,要是有一口酒!那冷藏

在地下多年的清醇飲料,

一嚐就令人想起綠色之邦,

想起花神,戀歌,陽光和舞蹈!

要是有一杯南國的溫暖

充滿了鮮紅的靈感之泉,

杯沿明照著珍珠的泡沫,

給嘴唇染上紫斑;

哦,我要一飲而悄然離開塵寰,

和你同去幽暗的林中隱沒。

3

遠遠地、遠遠隱沒,讓我忘掉

你在樹葉間從不知道的一切,

忘記這疲勞、熱病和焦躁,

這使人對坐而悲歎的世界;

在這裏,青春蒼白、消瘦、死亡,

而“癱瘓”有幾根白發在搖擺;

在這裏,稍一思索就充滿了

憂傷和灰眼的絕望,

而“美”保持不住明眸的光彩,

新生的愛情活不到明天就枯凋。

4

去吧!去吧!我要朝你飛去,

不用和酒神坐文豹的車駕,

我要展開詩歌的無形羽翼,

盡管這頭腦已經因頓、疲乏;

去了!嗬,我已經和你同往!

夜這般溫柔,月後正登上寶座,

周圍是侍衛她的一群星星;

但這兒卻不甚明亮,

除了有一線天光,被微風帶過

蔥綠的幽暗,和苔蘚的曲徑。

5

我看不出是哪種花草在腳旁,

什麼清香的花掛在樹枝上;

在溫馨的幽暗裏,我隻能猜想

這個時令該把哪種芬芳

賦予這果樹、林莽和草叢,

這白枳花和田野的玫瑰,

這綠葉堆中易謝的紫羅蘭

還有五月中旬的嬌寵,

這綴滿了露酒的麝香薔薇,

它成了夏夜蚊蚋的嗡嚶的港灣。

6

我在黑暗裏傾聽;嗬,多少次

我幾乎愛上了靜謐的死亡,

我在詩思裏用盡了好的言辭,

求他把我的一息散入空茫;

而現在,哦,死更是多麼富麗:

在午夜裏溘然魂離人間,

當你正傾瀉著你的心懷

發出這般的狂喜!

你仍將歌唱,但我卻不再聽見———

你的葬歌隻能唱給泥草一塊。

7

永生的鳥嗬,你不會死去!

饑餓的世代無法將你蹂躪;

今夜,我偶然聽到的歌曲

曾使古代的帝王和村夫喜悅;

或許這同樣的歌也會激蕩

露絲憂鬱的心,使她不禁落淚,

站在異邦的穀田裏想著家;

就是這聲音常常

在失掉了的地域裏引動窗扉:

一個美女望著大海險惡的浪花。

8

嗬,失掉了!這句話好比一聲鍾

使我猛省到我站腳的地方!

別了!幻想,這騙人的妖童,

不能老耍弄它盛傳的伎倆。

別了!別了!你怨訴的歌聲

流過草坪,越過幽靜的溪水,

溜上山坡;而此時,它正深深

埋在附近的溪穀中:

噫,這是個幻覺,還是夢寐?

那歌聲去了:———我是睡?是醒?1819年5月查良錚譯

愛著你就足夠了

[英]勃朗寧夫人

我應不應該有什麼就拿什麼給你?

可讓你靠著我胸懷,承受

我苦淚的浸淋;聽著那傷逝的青春,

在我的唇邊重複著歎息,偶爾

浮起一絲微笑,哪怕你怎樣請命,

也隨即在歎息裏寂滅?啊,我隻怕

這並不應該!我倆是不相稱的

一對,哪能匹配作情侶?我承認,

我也傷心,像我這樣的施主,

隻算得鄙吝。唉,可是我怎能夠叫

我滿身的塵土玷汙了你的紫袍,

叫我的毒氣噴向你的威尼斯晶杯!

我什麼愛也不給,因為什麼都不該給。

愛呀,讓我隻愛著你就足夠了!

翡冷翠的一夜

[中國]徐誌摩

他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願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著惱,

隻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隻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幹淨,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著寒聳,累積,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你教給我什麼是生命,什麼是愛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