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收工時敦煌算了算,賺了一百二,轟轟烈烈的開門紅。他買了夏小容愛吃的鴨脖子和一紮啤酒,又叫了水煮魚外賣,喜氣洋洋地回到芙蓉裏。和夏小容一起慶祝獨立的賣碟生涯從此開始。一高興就不自覺地發揮了,夏小容一瓶,他四瓶喝完了還要喝。夏小容讓他打住,喝多了怕出事。敦煌一高興就忘了,再來四瓶又算個鳥!騙你是小狗。喝啤酒除了上廁所,我還真沒有過其他反應。
夏小容的鴨脖子啪地摔桌子上,“你他媽就是條狗!你騙我,你說你那天晚上喝醉了才睡到我家裏的!”
敦煌早把這茬給忘了。女人的記憶力怎麼就這麼好呢。“絕對沒騙你,”敦煌說,“那天剛出來,身體不行,真有點暈了。不過要說沒騙也不對,不騙我哪敢待下來,我是喜歡你才想著留下來。”
“稀罕!誰要你喜歡!”
夏小容明顯有所緩和,敦煌暗自得意,好,都扛不住“愛情”這東西的小虛榮。他重新拿一根鴨脖子遞到夏小容嘴邊,“不僅是喜歡,”他說,用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夏小容的杯子,“完全是一見鍾情。”
敦煌的碟賣得好,幾乎每天掙的都比夏小容多,就主動要求把夏小容轉手給他的碟每張提價五毛錢。夏小容不答應他也這麼幹。此外他還注意回來之前買點燒餅、饅頭和菜,他跟夏小容隻說是順帶,內心裏卻是不想成為她負擔。他不知道這樣寄居的生活哪一天會突然結束,最要命的是,他不願意靠著這種含混的關係繼續含混地寄居下去。單幹後第五天,敦煌用掙到的錢買了個二手的諾基亞手機,憋著嗓子用蒼老的聲音給夏小容打電話,說你認識敦煌嗎?夏小容說,你是誰?找他幹什麼?敦煌說,公安局。他涉嫌倒賣黃碟,已被依法拘留。夏小容啊了一聲,聲音都變了,說他在哪裏?你告訴我他在哪裏?敦煌忍不住大笑,嘎嘎嘎。夏小容愣一下才回過神來,說,你,是敦煌嗎?敦煌說,當然,俺買手機了!夏小容氣得大罵,你去死!掛了電話。敦煌很開心,接著發了條短信:有人關心真他媽的幸福,進去了也值!夏小容回:臭美!誰關心你了,我自己都他媽的關心不過來!敦煌還是覺得幸福,一下午都笑眯眯的,見誰都笑,怪嚇人的。
手機很快就派上了用場。他在北大南門外賣碟,兩個學生找《羅拉快跑》。敦煌有一張。他從來沒看過這片子,當初挑來是因為包裝紙上有個紅頭發的女孩在跑,他隻是喜歡這樣動感的畫麵。這片子對他們挺重要,老師要作文本分析,整個班都在找,就是找不到。敦煌一聽三四十人在找,立馬來了精神,給夏小容打了電話,夏小容說沒問題。敦煌嗓子眼裏都有了心跳,乖乖,錢來了。跟兩個學生約好,明天就送過來。第二天果真就賣了三十張。
兩個學生拿著碟走遠了,敦煌掉頭追他們,以後再想找什麼碟,他會在第一時間送到,隻要有貨。敦煌怕他們轉身就忘了他的號,特地找張紙把手機號寫下來,一人送了一份。這兩個學生一個姓黃,一個姓張,後來還真找過敦煌,頭一回要《柏林蒼穹下》;第二回要兩個版本的《小城之春》,費穆導演的老版本,田壯壯導的新版本。都是電影文本分析課上用的,三種碟一共要了九十八張。
6
寄居生活在第二十一天晚上結束了。那晚風大,窗外像有一群小孩在集體哭泣。夏小容的窗戶有點問題,風一吹就哐啷哐啷響,在屋裏就覺得那群小孩不僅集體哭,還集體拍打窗戶。十一點十分,夏小容已經坐進被窩,正翻一本過期雜誌。手機的信息提示鈴響了,她打開信息,眼神就複雜了。直到敦煌從衛生間出來,她的頭一直低著,把那條短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十遍,直至最後眼睛裏一個字也看不見。她在等著敦煌出來。
敦煌隻在腰以下裹了條大毛巾,內褲都沒穿。嫌麻煩,上了床還得脫。進了臥室,夏小容說:“他要來。”敦煌邊解毛巾邊說:“它當然要來。它這就來了。”幹壞事時,敦煌常說“它”。
“他十二點左右過來。”夏小容看見敦煌有點愣,聲音更低了,“說過來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