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豪就被拖去蹦迪,這玩意以前也玩的,在想丟掉腦子的時候,就來蹦迪。就是說他相當熟悉這種炸彈似的聲音,光怪陸離的燈光和瘋狂的男女,世界末日的景象。但這回是被老婆拖來的,章豪一點也不想蹦,在靠邊的所謂雅座坐下,要了兩罐啤酒。不一會,一個陌生男人過來,諾言立即站起來打招呼,就是說他們是熟悉的,陌生的是章豪,那男人直著嗓子朝諾言喊,可他的喊叫被另一種更強大的聲音也就是迪廳的音樂砸得支離破碎,什麼也聽不見,隻見諾言很興奮地笑著,也是直著嗓子朝章豪說了一句什麼,便跟了陌生男人進入舞池,隻一瞬間,諾言就淹沒在舞池裏,再也找不著了。
章豪對麵的位子空了出來,隻一會,一位小姐款款而來,也不經章豪同意,就在空位上坐下,臉上堆滿了笑,嘴巴張著,像一個紅的圓圈,當然是跟章豪說話,章豪也把嘴巴張得大大的,問:你說什麼?小姐就伸過脖子來,嘴巴幾乎要貼著章豪耳朵。這回章豪聽清了,小姐說:陪你蹦迪好嗎?章豪說:不好。小姐說:那就陪你聊天。章豪哭笑不得說:怎麼聊?小姐見生意不成,從位子上彈起,轉眼蹦到了別處。
喝完兩罐啤酒,又要了兩罐,又喝完,還不見諾言回來,章豪轉了個身,麵朝舞池,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光影肢解了,無數的手臂,無數的大腿,無數的腦袋,無數的乳房,在心跳達到二百、血壓達到三百的聲音裏翻滾、掙紮、沉浮,在大家都瘋了的時候,你一個人不瘋是很無聊的。章豪看了一會,便閉上眼睛,躺在椅子上,不久就睡著了。
你居然躺在這兒睡?章豪被推醒的時候,聽見諾言這樣說。
不跳了?
先歇會。
諾言很是亢奮,好像無法止住運動了,坐在位子上,身體還在扭動、顫動、抖動,她確實得歇會了。章豪又要了兩罐啤酒。
諾言邊喝邊說:睡著了?
嗯。
了不起。諾言嘲諷道。
也沒什麼了不起,越是喧囂,越是安靜嘛。
是不是想著你的網上愛情?
沒有。
一起跳吧。
不想跳,你跟別人跳吧。
終於等到了回家。諾言雖然蹦得很滿意,但對章豪的表現不滿意,所以還是不滿意。
章豪覺得已盡職盡責,如釋重負道:現在,我可以玩電腦,不陪了吧。
我就是不讓你玩電腦,才拉你出去的。不能玩電腦!
你饒了我吧。章豪惱怒說。
諾言也惱怒地說:你是否覺得電腦比老婆重要?
沒比較過。
我先警告你,你再玩電腦,我馬上出去找人玩。
既然老婆比他還生氣,章豪隻好忍著不生氣。要命的是若是順著老婆,就不能玩電腦,章豪就很羨慕那些比他小幾歲還沒老婆的網蟲。
八
老婆是權威的,老婆說不讓玩就不讓玩。而且老婆像個克格勃,嚴密監視著章豪,使他無法靠近電腦,更別說上網了,這就使章豪的生活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混亂,甚至出現了精神分裂的前兆,譬如失眠、頭痛、抑鬱、厭世,不能上網留下的時間,就像一堆垃圾堆積在生活之中。
這樣的生活顯然是不能忍受的,尤其是失眠。因為失眠,章豪總覺著還沒有睡,所以就整日睡在床上。頭也是在床上痛起來的,痛的感覺像繩子紮在腦袋上。有時也像針一樣深入腦子的中央,章豪就要發泄一點什麼,如對著穿衣鏡,像頭困獸嗷嗷亂叫。
這就不可避免地影響到諾言,諾言忍了一些時間,終於忍無可忍,譬如在某個深夜,在章豪輾轉反側將她弄醒的時候,罵道:神經病。章豪說:你才神經病。諾言本來是想重新入睡的,但這樣一吵,就睡不著,那麼就應該好好地吵一架了。
諾言說:你不想睡,你去上網吧。
章豪說:好。
你快去網上談情說愛,不要影響我睡覺。
我隻是想上網,是否談情說愛,倒不重要。
你去,以後我們誰也別管誰。
這可能不像吵架,而像一場談判,談判的結果應該是章豪贏吧。從此又可以上網了,但代價也是不小的,就是諾言不理他了。也許不是代價,而是他所渴望的,被老婆纏著無論如何不是件愉快的事,沒老婆多好啊。
章豪一上網就收到了五封“伊妹兒”,都是冬天裏最冷的雪發的。因為這些信,這幾天被老婆監視著沒上網,似乎完全改變了性質,好像是故意考驗她、以證明她是如何地思念失戀的柏拉圖。冬天裏最冷的雪一會兒想象他出差了,一會兒又想象他生病了,甚至想象他可能突然死亡了。冬天裏最冷的雪被自己的可怕想象所折磨,說:你若是死了,我將在網上為你建造一座紀念館,然後我也死去。看到這些話,章豪很是愧疚,這幾天他隻是想著怎樣上網,似乎並不怎麼想念冬天裏最冷的雪。
但思念也不妨虛構一些。當他們重逢,失戀的柏拉圖解釋說:我確實是生病了。
冬天裏最冷的雪說:你也想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