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滿青山(2)(1 / 2)

老大娘身子微微一震。她知道他嘴裏問的是當年他刻的那一塊石花而心裏卻在暗暗地問著一個人。

天明我帶你去看……她扭絞一下瞼孔,避開他的眼光,望著窗外黝黑的山林。一顆流星曳著長長的尾巴,從高處墜入山林深處。

當年,他剛剛能下床,就想走。可是在戰鬥頻繁的艱苦環境裏,到哪裏去找日夜流動的遊擊隊呢?況且老人也不肯讓他帶傷滿山爬著去冒險。山深日色暗,林密黑夜長,一種思念戰友之情和重新投入戰鬥的渴望,使他揪心。

有一天,老人的侄女給他抱來了一塊被溪流衝刷得滑亮亮的水石。這塊水石長長的,給他當枕頭,可以消暑。

他找出帶在身邊的一把小鋼刀,天天在石枕的一頭刻著什麼,他把渴望戰鬥和思念戰友的感情,一刀一刀地刻進石枕。到末了,石枕上出現了一朵浮雕的石花。

姑娘很愛這朵石花,每次到床前來服侍他的時候,總是輕輕地撫弄著它。

體喜歡這朵石花嗎?他同。

她含笑地點頭。

我走的時候,把它留下給你。他眼睛裏閃動著感激的亮光。

姑娘無兄無弟,已經把他當戚了哥哥。每當她聽見他說出一個走字,眼光總是突然一黯。

當老人給他換藥的時候,他忍著痛一聲也不哼。他知道老人的脾氣,跟他拗是不行的,隻好暗示著說:老伯,我的骨頭長好了,又能爬山了!

老人把胡子一翹,粗聲粗氣地說:早呢,我要給你剔骨換肉!

當老大娘牽著他的衣角,眯著眼睛,用骨針和野麻線給他縫破爛的時候他懇求道:伯娘,讓我早點回去吧!

老大娘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你的家在哪裏?多半還不是野豬不去的老林,狗熊不鑽的山洞!

當姑娘給他用野艾煮水洗傷口的時候,他看著順著自己大腿往下滴的染紅的水珠,悄聲地對她說:水要歸海,雁要歸群……

姑娘把頭低下去,一聲不響。隻看見太陽從林隙間斜射進木屋來的一個光斑,在她的黑發上跳動。

生長在這高山密林中的姑娘,有著森林一樣深沉,有著山一樣端靜,又有著岩石一樣堅韌的性格。

每天,她默默地在石炕上搓穀子,給他煮粥;默默地在屋前搗碎包穀,給他煮糊糊。而且每天,她都要吊著藤梯到孤峰下去,從落滿樹葉的溪澗裏捕撈回來半簍小魚小蝦,隨著日影的轉移,無數次地搬動蓍荊條簸箕把它曬幹了,焙熟丁,給他吃。

他流血過多,身子還沒有養好。老人把藤梯看管得很嚴,不許他下崖。他每天有多少次在孤峰的林地上徘徊,說是練腿,卻是在看飛鳥,聽雀鳴,看日影從東到西,聽林嘯由遠而近。

林中的樹葉已經開始在他的眼前飄落,雁群已經開始在他頭頂的一小片天空上往南飛。他看著落葉苦苦思念,心隨著雁群飛得很遠很遠。

一天傍晚,秋風灌滿山林。姑娘跑來找他回去吃飯,看見他濃眉緊鎖地坐在林中的塊冰冷的岩石上沉思,連她踩著落葉沙沙發響的腳步聲也沒有聽見。

她默默地站在他的眼前。等到他驚覺地抬起頭來,看見夕陽映亮她關切的眼光。

他摸出那一把刻過石花的小鋼刀,小刀輝映著夕陽,閃閃發光。他把小刀在手心裏掂了叉掂,沉思了好一會,然後慎重地遞給她說:憑著它,你給我去報個信……

秋天打柴冬天燒。從此,姑娘每天借口打柴,背著柴簍到更深的山、更密的森林裏去。

當姑娘每天翻山穿林的時候,他在孤峰上一拐一踱地幫著老人收豆收包穀。他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姑娘渺茫的尋覓中。為了安慰自己,他用體力上的勞累來減輕每天的苦思和渴念。

每天傍晚,當落日把林梢照得金碧的時候,他總是用老人的火鐮打著一根艾絨,吸著塞滿野薄菏葉子的旱煙袋,坐在孤峰的大樹根上,從林隙間窺探著山下微微閃光的溪流,期待著一個負重的人影趟過溪來。

在開始的一些日子裏,姑娘每天從柴簍裏倒出來一些野栗子,煮熟了給他吃。

沒有找到嗎?他悄悄地問她。

她默默地搖頭。

在以後的一些日子裏,坫娘每天卻從柴簍裏倒出來些野核桃,烤熟了給他吃。

野核桃比野栗子生長在更深的大山裏。

還沒有找到嗎?他聲音更低地叫她。

她慢慢地搖頭。

野核桃的油分反而使他泛紅的臉頰又漸漸地變黃了,姑娘明亮的眼睛遮上了出內心的焦慮。天比一天瘦了下來,他剛剛層灰雲,黯淡的眼光隱約透亮,終於一天黃昏,姑娘從柴簍裏小心地翻出兩個黃茸茸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無心地問道。

姑娘沒有回答,但眼睛裏卻射出奇異的光采。

像黑夜的深山燒起了野火,他的心隨著她的眼光突然一亮:找到遊擊隊啦?

姑娘探頭看看兩個老人在外麵剝包穀,低聲地說:這是猴頭菌!

她告訴他,這種山珍生長在人跡不到的深山大嶺上,采來不容易隻有太陽斜照的時候,天晴氣爽,鬆林無風,一根微微閃亮的遊絲靜靜地掛在樹椏間,才能發現牽連在兩頭的猴頭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