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93
地礦大院兒裏的人都知道李亦晨是個頂頂漂亮的小姑娘。嚴大明也知道。李亦晨住在地礦大院兒的小樓房裏,那一套八十幾平米的水泥舊樓,要擱現在看跟貧民窟有的一比。但是放在1993年,那就是讓人羨慕的地方。
1993,還曾經是個樸實的年代。父母在半死不活的老國企好歹端個鐵飯碗。地礦大院的孩子們出來進去頭都是揚的高高的。而嚴大明,永遠低著頭。
嚴大明稀罕李亦晨,打心眼兒裏稀罕,可李亦晨是地礦大院樓房裏住的人,嚴大明隻是大院兒門口修車老頭的兒子,住的也是人地礦大院樓道拐角處搭出來的窩棚,夏天酷熱,冬天一陣陣冷風往屋裏灌。
李亦晨家靠近院牆,又是二樓,李亦晨在陽台上讀書的時候,嚴大明就在修車攤上,仰頭看她瑩瑩然透白的脖子。那皮膚,像是櫥櫃裏擺的奶酪,幹淨嬌嫩矜貴,他嚴大明一個黑小子,說起來隻有仰望著流口水的份。但是他也會給自己排解,不就是看看麼,看看怎麼了?癩蛤蟆都能肖想天鵝肉,他嚴大明怎麼就不能看看李亦晨?
李亦晨一個人在後花園看著桐花大片的落然後坐在桐花樹下發呆。
李亦晨一個人在大院兒那一排排平房裏瞎竄也不知道到底想幹個啥。
李亦晨一個人在區中後門的小書店站在書架旁看武俠小說看了一整天結果回去被打了一頓。
李亦晨一個人從後花園院牆裏麵別人養狗的那個窩棚上爬出院牆了,明明前門後門都開著,她幹嘛要翻牆呢?
李亦晨下午放學沒回家一個人跑到後山上在半山腰鐵路旁坐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家。背著個紅色的大書包,看上去悶悶的。
看久了嚴大明就納悶了,怎麼李亦晨永遠都是一個人?緣本不興心生則起。嚴爸爸說每個人都應該和別人在一起才算活的踏實。於是就在某個有那麼一點陰暗的黃昏,嚴大明看見李亦晨一個人在後院的水房打水。猶豫了半天,鼓足勇氣走過去。李亦晨敏銳的嚇人,察覺到有人靠近立刻把腦袋轉了過來,一雙眼看著嚴大明簡直算的上是寒光凜凜。嚴大明退了半步,還是囁喏著把話說完了。
“我是嚴大明,我很喜歡你,我們做個朋友好不好?”嚴大明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段話已經構成了某種可以稱之為告白的東西。他低著頭,然後,一隻白皙的手就伸到了他麵前。
“好。”李亦晨看著他就直說了這麼一個字。他愣了片刻才接住那隻手,用力握了一下。
這是1993年,13歲的嚴大明第一次認識12歲的李亦晨。那年李亦晨在準備中考,而嚴大明,在一個破爛的區級中學虛擲少年青春。
2·你說青梅,我是竹馬
認識之後嚴大明才發現,李亦晨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難相處,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看。隻是膚色瑩白眼睛明亮脖頸修長而已。近距離看的話有些時候臉色會發灰有些時候眼睛下麵會有烏青的黑眼圈有些時候憔悴不堪有些時候臉上卻有莫名的璀璨笑容。嚴大明是離她最近的那個人。在那次相識之後,不愛上學的嚴大明每天都早起為李亦晨買好早餐在掌心裏捂著,等李亦晨穿著灰藍色大大的校服騎著自行車從大院裏出來。他看著李亦晨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少女的腿修長纖細,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唯有青春才擁有的,說不出的美好風情。
他騎著自行車先把李亦晨送到學校,自己再在清晨潮濕清冷的薄霧中穿越小半個舊城區到自己的學校。他總是遲到,因為李亦晨不肯早起。每次送李亦晨到達學校的時候基本上離早自習也就不差幾分鍾了。初中三年每天李亦晨都是在他背後的自行車後座上匆匆忙忙啃完幾個包子,在車子停在學校門口的那一刻就敏捷的跳下車。像隻兔子一樣奔進那所市重點。他隻能看見她深藍色校服下纖瘦的背影,有時她會含含糊糊的說再見,有時是匆忙的一揮手,有時候,甚至連回頭都沒有。
很多人替嚴大明感到不值,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他根本不了解李亦晨。他隻是知道李亦晨的小名叫豆圓兒,那是南方的食物,軟糯香甜,像是李亦晨,總是帶點柔軟的氣質,和這個偏北的中部城市完全不同。他知道李亦晨總是不開心,有些時候李亦晨坐在他的後座上的時候總是用腦袋抵著他的後背,有濕濕涼涼的東西,滲進了他的襯衫。但是李亦晨站在他麵前的時候,總是眯著眼笑,陽光照在那精致的笑臉上,讓他覺得所有的悲傷都是錯覺。
他可以陪李亦晨上學放學看著她從重點初中考到重點高中。他可以在李亦晨不開心的時候陪她一起爬後山看著她麵對空無一人的山穀大喊大叫或者彎腰大笑,黑色的碎發被山風卷起露出尖尖的下巴。他也曾陪她寒冬臘月去摘黃色的小臘梅看著她將花瓣捧在手心用凍紅的鼻尖湊上去輕嗅花香。他們一起走過那麼長的時光。嚴大明眼中的李亦晨,始終和別人看到的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