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怪物搏鬥者,須警惕自己也變成怪物,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你。
費先生的工作室一貫以甜美的巴洛克風格和高調奢華著稱。仿佛自中古世紀穿越而來,有極度鮮明的個人特色。
他穿著類似於意大利教皇那種款式的紅色長袍,在巨大的落地窗與蕾絲邊的華美窗簾前注視著我,眼前的白色雕花桌上放著維多利亞時代的古董茶具。這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心理谘詢師的工作室,費先生以女性摯愛的宮廷風格裝飾著他的房間,卻並非是為了讓來訪的女性放鬆,在這樣浮誇的氛圍裏,沒有人能放鬆的下來。
柔軟過度的房間裏,他是唯一強硬的存在,在這甜膩到讓人不安的地方,他是你唯一的依靠。他用最誇張的技巧,試圖讓來訪者放下警惕。
對付人心,原本是最簡單的手法最有效,費先生選擇了最華而不實的方式,一樣有效,因為他是費先生,獨一無二的費先生。
我花了很多心思才得到與他見麵的機會,當然不敢當麵吐槽他。費先生看上去還很年輕,三十歲,還是四十歲?他不耐煩的用纖長的手指敲擊著桌麵。我是個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我閉嘴,順便閉上眼,努力讓自己設法進入正題,我是為什麼來到這裏的?
“我在做噩夢,一直是一個同樣的噩夢。哦,我有一個妹妹,異卵雙生,你不會相信的,性別不同肯定是異卵雙生,可是她長的和我一模一樣,就像是鏡子裏的影子一般。”
我又聽到了手指敲擊桌麵的聲音,那是費先生的習慣動作,優秀的谘詢師絕對不會直接用言語打斷谘客,他們會用各種技巧引開谘客的注意力,費先生很容易就會不耐煩,他才不會倒杯水給你轉移話題,他的手指便是警告。我強行將自己紛亂的思緒扯回來,繼續敘述自己的夢境。
“我夢到我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不是病房,非要形容的話,像是病床和解剖台的結合體,我夢到自己被解剖,隻看到那隻手,看不到動手的人。手法熟練,幾乎和我自己一樣熟練。血液溫熱,在我的身體下麵流淌,那是個完整的過程,我看到自己的內髒被一件件拿出來,然後是皮膚一片片被剝離的過程,黏膩的刺痛感在神經末梢飛速傳遞。處理到這種程度的屍體隻好丟棄,醫學院最驚悚的傳說便是當你上解剖實驗課的時候看到熟悉的人的臉,可是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浸泡過福爾馬林的屍體麵容會變形,皮膚會變成深褐色,你自己都未必認得出你自己的麵孔。更何況我還被剝離了皮膚,隻剩下肌肉的臉就算拿著我妹妹的頭在旁邊比對都未必認得出來,所以我很害怕,我害怕我死了之後,沒有人找的到我。”
“可是你沒死。”
我睜開眼睛,從驚悚的回憶中回到現實,費先生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我想他一定在抱怨,是誰將這樣一個無聊的人介紹給他。我的恐懼全部架構在尚未實現的夢境裏,這隻是一個假設,假設傷害不了任何人。
“我幾乎每天都要回到那個夢境裏,每一天,感受自己一點點被拆掉的痛苦。”我繼續說下去,“原本我已經習慣了,你知道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原本就是一點點被剝奪的過程,每一個身邊的人都試圖從精神上淩遲你,與此相比一個被剝皮拆骨的夢境帶來的傷害簡直微不足道,當我習慣之後,我甚至會饒有興趣的注視著這一切,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有些不對,什麼時候,我從受害者的角度變成了旁觀者?在疼痛離我遠去之後,我注視著這個枯燥如同醫學生的解剖實驗課一般的過程,那一次是特別的,我看到那隻手自溫暖的腹腔裏拿出了一隻子宮。那麼小,所以很難注意的到,當我看到的時候,所有的感覺又一次回來了,我又成了被折磨的那個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是我的臉,但是那是一個女人的身體,那應該是我的妹妹。”
費先生用一隻手撐著下巴,夕陽的光落在他慵懶的麵孔上,他下意識的用手指戳著桌麵,然後他說:“如果你恨她的話,那麼我告訴你這沒關係,盡情的憎恨吧,你不過就是厭惡自己的妹妹厭惡到恨不能把她蘸醬油活啃了,這根本不算什麼,隻要你沒有真的殺了她就可以。如果你不恨她,或許我可以給你推薦幾種藥物,設法讓你忘記你可笑的夢境。當然,還有第三種可能,我真的不希望我猜對,你那個可憐的妹妹失蹤了?然後虛無的夢境讓你想起雙生子之間那荒謬的感應所以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