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明黃的帳子被皇後換成了淺粉色的合歡帳,垂著晚櫻色的流蘇,熏了娥梨帳中香,甜甜的氣

味像是山澗的杜若。

更漏聲聲,燕好後的帝王夫婦睡在裏麵,皇後早已睡成一株海棠花,朱祐樘卻輾轉反側。

皇後醒來,揉著眼睛溫婉的問:“皇上怎麼還不睡?”

朱祐樘摸著她雲一樣的黑發說道:“朕也不知道。”

她是那樣的美麗,高貴不失溫和,得體而明快,沒有染上宮廷的腐爛的陰謀和權欲。朱祐樘

實在是怕了那種後宮一種沒日沒夜的爾虞我詐,才執意選了這個國子監之女為妻,他甚至沒

想要再納妾選妃。

妻子,隻要一人就夠了。

他說:“明鳶你睡吧,朕再歇歇也會睡著的。”她卻有些擔憂的看著他眼下的烏青,終究沒說

什麼,隻靠過來緊緊挽著他的手,用女性特有的溫軟的身體挨著他,慢慢閉上眼睡了。

朱祐樘隻想著雨化田終於去涼州了,自己不用擔心他作亂,可以騰出手料理成化年間遺留下

來的弊政和隱患,心裏卻還是有些擔憂,有說不出擔憂什麼。

至於那個“新上任”的雨公公,他還是有些好奇的,聽密探彙報了他與雨化田曖昧的關係和

極其相似的麵容,還有詭秘的身份。

那明天就召見他罷。

很多年之後,朱祐樘還記得那一天。

那是一個尋常的晌午,他像往常一樣,下了早朝去養心殿批折子,這已經成為他的必經之路,

隨身的小太監也奇怪,這是一位很勤勉很皇帝——大明朝多少年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一位

君主。

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也是十八九歲的少年,這個年紀的人總是對愛情,對緣分有著異乎尋常

的執著。

而所謂的愛情總是讓人想為所欲為,跟何況他是皇帝,他有這個為所欲為的權利。克製欲望

是件太難的事情。

十八年後他死於過度的勞累,天下共孝之。

風裏刀想起和他的那段畸戀,都唏噓不已。

他感激他,憐惜他,也……也許還愛過他。

但他最終成全了自己和雨化田。

所以風裏刀沒有辦法恨他,即使雨化田因為他的緣故變成了這個樣子。

平心而論,讓風裏刀再選一次,他還是會選擇遇見他。

這一切的一切都從那一天開始。

那是十月,朱紅的宮牆外麵的丹桂樹早已吐出了淡淡的香,但是沒有人去注意到這萬紫千紅

的園林裏這棵小小的卑微的樹。就像沒有人注意到這兩個天南地北的人即將的遇見會讓這個

寂靜了多少年的紫禁城重新天翻地覆。

風裏刀幾天之後聽到宮裏讓他去一趟頓時冷汗下來了,想要找信任的趙明河商量一下卻因為

他受了傷的緣故不願意去打擾他,也許還因為雨化田利用了他的緣故心裏到底還是存了別

扭。

於是照顧他的人就是明卓了。明卓比趙明河還小了幾歲,他手腳利索,沉默寡言,趙明河也

很喜歡這個男孩子,有意栽培他再加上他出身不錯,所以自然有一股傲氣——看不起這個走

江湖卻平白得了督主寵幸的二流子。

明卓知道雨化田是讓風裏刀假扮他,但他骨子裏不願意服侍他,強忍著心頭的厭煩給他穿上

平金團錦的坐蟒服,等到要給風裏刀敷粉描朱時,風裏刀卻無論如何也不肯了,他梗著脖子,

讓給他梳頭的侍女不知所措,隻好去請明河侍衛。

明卓冷笑道:“督主,這是宮裏的規矩,您也不希望給西廠惹火吧。”

風裏刀被雨化田慣的不像話,那裏受得了這樣的冷嘲熱諷,登時火就上來了,敢情雨化田前

腳才走,他們後腳就要欺負人不成?

“重華在的時候也未強迫我做這等事,塗脂抹粉想好什麼樣子!”

明卓摸了摸腰帶,道:“即便是督主,進宮也是要按品大妝的。”

他特地加重了“督主”兩個字的讀音,這讓風裏刀格外的不舒服,想要找人結果侍立一旁的

侍女們紛紛低著頭一言不發,又急又氣又羞又怒臉都脹紫了。

還是趙明河聽得下人的報告強撐著過來,扶著門框道:“明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忤逆督

主的意思,還不退下!”他一向積威頗重,明卓向來敬重他,不得不退下。

但是風裏刀卻感到了他在西廠的尷尬和……卑微。

但默默無言,良久才想起來,讓侍女們送趙明河回去,他轉過頭對他說:“剛才有勞你了,

你回去好好躺著吧。”他黑色的眼睛裏有著往常沒見過的神情。

明河張口欲言,卻見風裏刀擺擺手,說:“我會弄好的,不會給他添麻煩。明河,你好好休

息。”

自從那天之後,在沒有人管明河叫做趙小貓了,似乎這個昵稱隨著三十廷杖灰飛煙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