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灰飛煙滅的,還有趙明河青春裏最後一點點單純。
他們長大了。
這西域進宮的螺子黛,一金一稞,用細羊毫的筆沾濕了取上一點點向眉上劃去,一下子就化
成了飛入發鬢的劍眉,又往眼上描去,一點一點就畫出了上挑的眼尾。
玉簪珍珠粉並不是鉛白色而是柔和的象牙色,用軟布取一些拍在臉上,桌角上還有一把小巧
的銀剪刀,這是來剪胭脂布的,剪下一個小角泡在熱水裏,一下子就化開了嫵媚的玫瑰紅,
拍一點在顴骨上,兩靨生香,在用玳瑁簪子摳一點桃紅的口脂點在下唇上。
這菱花鏡裏的人,就突然清魅橫生,隻是那張總是帶著笑意的臉一下子冰冷起來,倒像足了
雨化田的樣子。
於是朱祐樘第一次見風裏刀就是這個樣子。
那天他批折子批的頭昏眼花,聽了小太監的通報半天才想起有這麼回事來,抬起頭,就見一
個人逆光站著。
他頎長的身姿仿佛是一管竹子,玄黑色織金饕餮紋的官服下,是再厚重的顏色也掩飾不了的
那種沸騰的,桀驁的,燃燒著灼灼煙火的心。
朱祐樘一抬頭就看到了這樣倔強的站著的風裏刀,那臉上的敷粉像極了一塊枷鎖,將這個人
骨子裏的叛逆和熱情牢牢箍住。人人都覺得雨化田和風裏刀像的出奇,到時他一眼就看出了
這分明就是兩個人!
朱祐樘一麵打量著來人,一麵感歎世人愚昧,這五官神色本就是浮雲亂眼,居然憑借這眉眼
之間就判定一個的身份,何其荒謬!
他隻消一眼就判定哪個是雨化田本人,哪個是風裏刀。
從未錯過。
風裏刀見到朱祐樘的心情卻是有些害怕的,心中本來硬撐著一口明卓給的氣才一路氣鼓鼓的
到了皇宮,至於見了皇帝怎麼應對倒是沒顧得上想,這一麵天顏心裏活像揣了一隻兔子,若
不是臉上敷了粉恐怕冷汗就下來了,索性就把趙明河教的宮廷禮儀忘到九霄雲外。
兩隻眼直勾勾的看著朱祐樘。
他穿著半舊的石青蘇綢繡西番蓮和茶金蝙蝠的儒衫,胸口墜著一塊墨綠的玉玨,打著朱紫的
流蘇,一派尋常書生的打扮。
再大著膽子向上看去,先是筆直的頸脖,再是剛剛冒出青茬的下巴,形狀還帶著少年的模樣,
線條柔和,臉頰瘦削卻神采奕奕,雖然還點綴著幾顆青春特有的尷尬的紅包包,但是卻散發
著他特有的味道。
那直挺挺的鼻梁,驕傲地懸著,沒有雨化田那種恰到好處的精致與風致,他這模樣是北方人
特有的疏朗,不那麼精致不那麼細膩,卻有種滾燙的熱情。
那雙眼睛,必然是明亮的——像是暗暗燃燒的炭火——光明,又有著灼人的危險。
還有那兩筆直直的炭條化成的眉——給這少年未定型的臉一下子注入了陽剛的味道來。
方額廣頤,年輕,朝氣,驕傲又光明。
被他這樣像孩子一樣□□裸地看著,朱祐樘一點也不惱,任他看,倒是一旁侍
.
立的宮女太監們大氣不敢出——這雨化田麵君不跪,好大的膽子!
覃吉輕輕咳了一聲,一個輕飄飄笑眯眯的眼神遞過去,風裏刀才醍醐灌頂似的
清醒過來,迅速收回無禮的眼神,恭敬的退後一步行大禮:“微臣雨化田恭請陛
下萬歲金安。”
朱祐樘眯起眼,端起粉彩茶杯吹著熱氣道:“愛卿傷勢未愈,不用拘禮,看座。”
話音剛落,小太監就端了圓凳兒過來,風裏刀虛辭一下就準備坐下了,哪想那
腰上金燦燦碧油油鈿八寶嵌水晶好大的腰帶勾了袍帶,風裏刀心裏有鬼腳下虛
浮一哆嗦差點踩到自己的下擺,眼看就要摔一個底朝天狗□□,還好小太監眼
尖一把扶住了,這才沒丟臉。這滑稽的一幕朱祐樘一刻不落看在眼裏,趕緊茶
碗遮住嘴邊的笑意,一麵想:這才叫穿上龍袍不像太子。
不禁心裏存了些子溫和之意。
臉上也帶了些笑,謔道:“愛卿‘舊傷未愈’千萬保重身子。”
弄得風裏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心裏直罵自己沒用,一霎時耳朵都紅了。
這養心殿當差的那個不是人精?俱在心中稱奇,這權傾朝野的雨化田也會臉
紅?
朱祐樘想這樣在裝下去怕是遲早有人看出破綻來,趕緊屏退左右,一霎時這殿
中宮婢內侍退的幹幹淨淨。
這偌大的殿裏隻剩他們兩個人。
風裏刀趁機抬頭看了一眼皇帝臉色,見他未露殺氣,心裏漸漸放鬆下來。想道:
皇帝肯定知道我不是真的雨化田,與其裝個銀樣蠟槍頭,還不如坦坦蕩蕩做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