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迷途(二)(1 / 3)

天亮的時候,滅怒和尚終於回來了。所有人都鬆了半口氣。

鬆氣,是因為滅怒和尚還能找到路回來,隻鬆了半口,是因為滅怒和尚還是沒有找到路出去。

一天前,當他們站在蘭林寺廢墟之上遠眺時,遠處綿延挺拔的巫啟山脈還隱約可見,似乎不過大半天就能走到。隻是在他們走了幾乎整整一天,當發覺不對的時候,攀上樹頂再看,無論是巫啟山還是蘭林寺都消失在了不知什麼時候彌漫起來的輕霧裏。透過這層霧氣,他們身後落日的餘暉也還能隱約看見,說明他們的方向並沒有錯,但本該出現在前麵的山卻一直沒看見,眼之所見除了樹,還是樹。

蘭林寺這一帶本來盤踞著一隻千年樹妖,在二十年前被道門和佛宗的修士聯手除了。這本是青州江湖上人所共知的掌故,但是誰也沒想到,那樹妖還留了個迷陣下來,而他們現在無疑就是陷在這迷陣當中。

“……二十年前,昆侖派白雲煙道長和我赤霞師伯兩人聯手與這千年樹妖足足鏖戰了三天三夜,才滅了那老妖的元神,卻想不到那老妖用以自保的迷陣卻還是遺留了下來……幸好那樹妖本體早亡,這迷陣大概也隻剩個殘骸。貧僧昨夜每行一段,皆以觀世音慧眼大法查看,整個樹林雖然都有淡薄之極的妖氣,卻無運轉波動的跡象。我們行走了這一整天,也不見絲毫的危險。看來這迷陣殘骸看來也隻是將我們困住而已,傷人卻是不會。”

和豬八戒需要戒才取名叫八戒一樣,滅怒和尚看起來就很怒。一對火燒一樣的濃眉,緊皺得好像一輩子就從來沒展開過,滿是血絲的一雙大環眼,額頭上不時跳動著的青筋,好像隨時都準備暴怒而起把眼前的人給撕爛咬碎捏成肉泥。聲音也是沙啞得憋著不知道多少怨氣。隻是看模樣,這就是一隻花了五百年才從十八層地獄裏一把一把地爬出來站在仇人麵前的惡鬼。

但沒有人敢因為這副模樣就懷疑滅怒和尚的修為。身為淨土禪院八大護法金剛之一,這幅模樣正是他大威德金剛忿怒法相已然修到極高深境界的證明。如果不是淨土禪院恰好在青州剛舉辦了一場大法會,滅怒和尚剛好路過洛水城,聽說了洛水城附近有妖孽出沒而主動出麵,洛水幫就算出再多的錢也請不動他。

李玉堂,胡茜,姓黃的雲州男子,還有小夏,現在都圍坐在滅怒和尚旁邊。白少幫主沒有救回來,一同而來的洛水幫的三大護法和一幹香主們也早都變成了七零八落的一地碎塊,眾人自然隱隱以修為最高,名聲也最響亮的滅怒和尚為首。

“這迷陣雖然並不危險,隻可惜貧僧對於陣法一道頗為生疏,如何破陣而出是毫無頭緒,不知諸位可有高見?”佛宗也有諸多陣法結界之道,可惜滅怒和尚似乎並不怎麼精通,這迷陣該如何去破,他也不知道。

李玉堂忽然開口說:“這迷陣該是有人刻意為之,想困住我們。”

“哦?李大俠此言怎講?”滅怒和尚眉頭一展,火焰似的眉毛好像轟一聲的朝上燒了燒。

“三十年前所遺的無主殘陣能留到今日,偏偏被我們碰到,哪有如此巧的事?且不說白雲煙道長和赤霞兩位前輩必定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禍根,這裏又不是人煙絕跡之地,偶爾也有商旅和江湖中人路過,若是有這迷陣害人,三十年間又怎麼會沒有絲毫消息?”

“李大俠此言也有道理。”滅怒和尚點頭。他的樣子很怒,聲音也很怒,但言語間其實卻是很客氣的。“但……若真是如此,究竟又會是何人所為,又是所欲為何呢?”

“自然是妄圖行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宵小之輩。”李玉堂似乎是很有把握,朝遠處岩石上躺著的白衣少女一指。“所為的,自然是那妖孽了。”

遠處,白衣少女還是和昨晚一樣的趴在那岩石上,姿勢都沒變過,隻是閉上了眼睛,似乎睡著了。即便如此,這裏幾人也很小心,不願意讓她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刻意離開她有一段距離,但是好像又不放心,不敢離得太遠,幾人的眼光也都沒有完全從她身上挪開過。

“雖然沒救回少幫主,但活捉了這妖孽,白老幫主那裏也勉強能交代得過去。而那妖孽就算是宰了之後將神魂肉身拿去賣作製作法器和機關的材料,也至少值個幾百兩黃金,這活的,若是碰到識貨的,至少也值兩三千兩黃金了。而兩三千兩黃金……在青州江湖上願意提著自己腦袋來搶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對青州江湖上的情況,李玉堂這位青州大俠無疑是非常清楚的,對這兩三千兩黃金的誘惑力更是非常的肯定。

“而且還有樁比這兩三千兩黃金更大的好處……”朝遠處的白衣少女看了一眼,李玉堂的喉結聳動了動,慢慢地用力說:“……便是我們今番成功活捉那妖孽的功勞了。以那妖孽的修為,做下那等傷天害理慘絕人寰之事,結果卻被我們活捉,今年的除妖滅魔令上怎麼也要記上一筆。隻要我們的名字一上了除妖滅魔令,便是受天下正道所公認的大俠客,大英雄!這可是十個兩千兩黃金也買不來的好處!”

所謂除妖滅魔令,幾大門派每年一度評出天下十州中最當誅殺的十大妖邪魔頭,最為耀眼的十大正道軼事,雕刻在一麵令牌的正反兩麵上,再送上龍虎山,請天下道門之首的張天師過目定奪之後,便稱為除妖滅魔令,然後四處傳告天下。

令牌正麵那十大妖邪的名字受人矚目,是因為幾大門派聯手頒下的賞格,而眼紅背麵那十大正道軼事上的名字的一樣的大有人在。

在那令牌上留下名字,不但入得道門領袖張天師的法眼,還隨著這令牌而聞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被天下無數俠少視作榜樣偶像……有些人會覺得這無所謂,沒什麼大不了的,換不來吃,也換不來穿,身上更不會多塊肉,但有些人就會覺得這比吃什麼穿什麼都還要更過癮。比如李玉堂就是。在這位青州大俠看來,能將名字留在那一塊木牌上才是最大的好處,最值錢的好處,比那兩三千兩黃金更值錢十倍。

值錢十倍的好處,自然會有十倍以上的人願意提著腦袋來冒險。所以說到這裏,這位青州大俠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忽而一邊是激動,一邊是擔憂,忽而上邊是憧憬,下邊又是焦躁。

看到他的這個樣子,小夏忍不住又笑了:“李大俠原來早就胸有定數,洞若觀火。果然好見識。”

李玉堂瞪了他一眼,手上的青筋又在跳。雖然他並不是太明白這小子在笑什麼,卻很清楚絕對不會是在恭維,還能感覺出來其中有一股別樣的異味。好像屎一樣的臭味。

“李大俠所言,怕是不大可能。”

胡茜說話了。聲音從她那有些略大的頭盔裏晃蕩出來,帶著些嗡嗡的回響,卻非常清楚冷靜:“能一路跟著我們不被發覺,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們引入迷陣中來,放眼青州江湖,能做得到的不過三四人而已,而這三四人俱都是名聲赫赫的宗師名宿之輩,斷不會親身試險來做這等下作之事。”

李玉堂冷哼了一聲:“宗師名宿又如何?人為財死,如此大的好處,他們難免不會心動。”

“我的意思不是他們不會心動,而是說,他們即便是心動,也不會親自來動手。這不是他們做事的方法。就像醉仙居的大老板,就算想賺錢也用不著親自去門口拉客。”胡茜笑了,即便五官都在那頭盔的遮擋下看不大清楚,但也能感覺到她笑得很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