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好像又確實在理。李玉堂狠狠地皺著眉毛,皺了半晌,才悶聲問:“那胡香主以為,這迷陣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胡茜默然了一會,眼神在那頭盔的遮擋下若隱若現,似乎用心想了想,才開口說:“……說不定隻是湊巧罷了。”
“湊巧?”
“白雲煙和赤霞兩位前輩大戰之後既傷且疲,隻是隨手毀去這樹妖迷陣,沒來得及細細查看,這也不出奇。而如今或許是天時恰巧所致,或許是我們不小心觸動了這迷陣的某處陣眼禁製,也可能是其他緣由,湊巧讓這殘陣重新運轉起來了。”
“哈哈哈哈,可笑之極!”這次輪到李玉堂大笑了起來。“久聞神機堂精研器械機關,講究的就是一個絲絲入扣,精細入微,來不得半點含糊。如今這樹林分明透著古怪,胡香主不抽絲剝繭細細分析,卻來一句湊巧就了事了?”
胡茜卻並不以為意,隻是冷然一笑後淡淡說:“世事遠非機括那麼簡單明了,我等也不是聖人佛祖,自然不可能一切皆明察秋毫,隻能根據已有情況來揣測猜度。現在一切頭緒皆無,能分析出個什麼名堂來了?機緣所致,看似巧合偶然之事本就不少,如今我們碰上這又有什麼稀奇了?”
“阿彌陀佛。胡香主所言雖也有理,一切自有緣法。但我們困將在此也是眼下實情,也該努力尋求出路。”滅怒和尚宣了一句佛號,向胡茜點了點頭,忽然轉頭又看向雲州大漢,問:“那黃施主可有什麼話要說麼?”
雖然一直和小夏他們一起坐在這裏,雲州大漢卻好像並沒在意周圍的其他人,他自己忽而看著遠處的白衣少女呆呆發愣,忽而左右張望著,喉嚨裏不時傳出咕噥聲,有時看著要站起來,自己又努力地坐著不動,像一個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癔症病人。
“說?說什麼?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大漢裂開嘴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胸口,碰碰作響,繃帶下又滲出些血水來,他絲毫不在意,還是在笑,隻是那表情中沒有一丁點輕鬆和善意,好像隻是抽搐的筋肉恰巧把五官拚湊成了一個看似笑的形狀。
“快走吧。要快些走出去才行,你們坐在這裏幹什麼?”好像被滅怒和尚這一問他才醒悟過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瞪著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那一雙銅鈴大眼的眼白中已全是血絲。
李玉堂冷哼了一聲,好像很是不屑,但身子不禁地還是往旁邊挪了挪。胡茜冷冷地看了一眼,而滅怒和尚則笑了。他倒是真的在笑,隻是這個表情出現在他本已經被憤怒占滿了的臉上顯得分外別扭,好像非要把一爐鐵水熬成一鍋糖漿。
“其實他說得也沒錯,既然弄不明白這迷陣的虛實,坐在這裏也是無用,還不如繼續走下去。”一直沒說話的小夏這時候突然開口了。
李玉堂瞪了他一眼,咬著牙悶聲說:“無知小子,你也跟著瘋了麼?如今連個頭緒都沒有,朝哪裏走?”
小夏笑了笑,說:“恰巧我這裏有個笨法子,就專門是沒頭緒的時候用的。”
“哦?”眾人都看向他,神色各異,李玉堂是不信,胡茜有些訝異,滅怒和尚則是一如既往的怒。
“其實很簡單,我們隻要在所進過之處都留下記號,標明位置,就算一時走錯了,多走些多標記些也總能慢慢摸清方向。”
李玉堂很不屑冷笑一下,說:“如今我們乃是困在妖陣之中,又不是普通的迷路,你這等隻要是個人便會用的笨法子能有什麼用?”
小夏也不生氣,繼續說:“這樹林本身並不算太大,卻還是一直走不出去,我覺得可能就是這妖陣中的迷霧不隻遮擋了巫歧山蘭林寺這些高大之物,還扭曲變幻了天上日月的位置,才令我們一直搞錯了真正的方向在原地打轉。自然,這迷陣既是妖物所留,也可能還有其他古怪變化,比如這些樹木也會變化挪動,誘引我們走錯路。但滅怒大師也說了,這妖陣不過是個殘骸,變化有限,隻要沿途作下記號,也很容易便能看清這陣法的變化。”
滅怒和尚嗯了一聲,很怒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夏小施主所言甚是。”
“確實是個笨法子。”胡茜的聲音冷冷的,但頭盔下的表情似乎是笑了笑。“但笨得有用就好。”
“好吧,便算你終於有了些用處。”李玉堂也不得不點頭承認,舉手一揮,一指。“那這一路之上的記號就由你這小子來作。”
於是眾人又上路了。昏睡的白衣少女由胡茜的機關獸馱著跟在她的後麵。而小夏則負責實行他的笨法子,沿途一直做上記號。
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件很無聊的事。一整天的路程中眼之所見除了樹還是樹,既不高也不矮,既不粗也不細,耳邊那兩隻機關獸關節上的吱呀聲也是一成不變,用相同的節奏響足了一整天。要在這樣一成不變的環境下去幹足一天一成不變的事,小夏覺得不幹成瘋子也得幹成傻子。
好在無論是再無聊,再倒黴的事,他總能找出點不那麼無聊不那麼倒黴的東西來的。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老老實實地在樹上劃上一痕,然後他就發現不如隨手寫上個字,然後他又發現寫字不如寫詩,比如先是五棵樹上分別一個字,加起來正是‘床前明月光’,然後幾十步外就是另外五棵樹‘有人尿褲襠’,最後幹脆畫起了畫,忽而畫一個豬頭,忽而又畫一隻肥狗。
“劍乃百兵之君。我練劍之人視為血肉魂靈之寄托,故有劍在人在劍失人亡之理。你這無知小子一路走來如此胡鬧,你作記號便作記號罷了,如此糟蹋這把虹影寶劍,簡直是對全天下習劍之人的侮辱!”
當小夏開始畫烏龜的時候,李玉堂終於看不過去了,沙著聲音對著小夏怒吼。
這大半天的一路走來,感覺到無聊的肯定不會隻是小夏,李玉堂一樣的很無聊,隻是大俠不能提著劍到處亂畫,也不能做些其他大俠不能做的事,所以他就隻有說話,從他十二歲的時候曆盡艱辛排除萬難終於拜得神秘高人為師開始,到前幾個月如何幹冒奇險深入虎穴,聯合十三連環塢的好漢們一起鏟除盤踞烏雲蕩裏為非作歹數十年的積年水匪的精彩故事,早就說得口幹舌燥嗓子冒煙。如果不是這一隻烏龜有著一雙和他一模一樣的劍眉,他是絕對懶得開口的。
小夏手腕一抖,手中的長劍一陣嗡鳴,精光吞吐如虹,對著剛剛完成的一隻烏龜很滿意,很滿足地歎了口氣,笑笑說:“聽說這把虹影本是百器樓準備獻給州牧大人的壽禮,乃是曾老護法花了五千兩銀子,還搭上了怡紅樓的兩個清倌人,這才從百器樓孟大掌櫃手裏換來的。我這輩子真是還沒用過這麼貴的好劍,拿在手裏就忍不住想比劃比劃。”
李玉堂的一雙劍眉皺得好像要從額頭上跳起來刺出去。這時候走在最前麵的滅怒和尚突然舉了舉手,停了下來,說:“好吧,今日行到這裏大概便差不多了。”
“大師,我們還可以繼續行上一段的。”其實李玉堂早就想停下休息了,但他是大俠,旁人沒有說累他就不能說累,旁人說了,他更要表示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