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光了落葉的院子看起來格外寬敞,一陣秋風從背後襲來,悟空小尼姑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眼巴巴瞅著日頭要歪到西邊去了,山腳下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
騎著高頭大馬的官兵們護著一前一後兩頂轎子,沿著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了翠屏山,一行人馬悄無聲息地駐進了饅頭庵。
轎子一直到正殿前方才停下,一個圓頂子官員躬身殷勤上前掀開厚呢轎簾。清風拂麵,從轎內步出一個年輕男子。眉入鬢,目微揚,這人麵容清冷,卻生的煞是好看。他不慌不忙聽旁邊人說話,點頭淡淡應了聲。
幾雙眼睛偷偷從殿內簾幕後麵瞄過去,驚鴻一瞥間,見雲緞袍角一旋,那人又坐入轎中,轎簾垂下,複又抬起向後堂走去。
這般氣派,定然不同尋常人家。
顧朱朱望著頭上慈祥微笑的菩薩,又看看香案上不多的供奉,暗暗揣測:這次,香油缸會不會盛油盛得多些?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
當天晚上,師太便令她們連夜摸黑,從廚房的最裏麵翻找出了庵裏多年沒用的大油缸,從內到外擦拭得幹幹淨淨,明亮鑒人,趕在雞叫前七手八腳搬到了殿內。做完此事,幾個小徒弟忐忑不安半宿都睡不著,不知誰夢中嘀咕了句“阿彌陀……油”。
第二日朱朱特意起了個大早,跑到佛前一看,大缸圓圓胖胖的肚子裏已經盛滿了油,盈盈飄香,繞梁不絕。
朱朱望之,很是心滿意足。
甚好,甚好!
不知不覺,這些香客已在饅頭庵裏住了幾日。
日正當空。山門裏安靜地很,連院子中鬆針葉子落地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佛門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今生不了道,披毛戴角還。”滅絕師太照例語重心長訓導弟子:“出家人接受眾生的供養,不能白吃白喝。自當珍惜,否則,來世便做牛做馬也還不了……”
幾個小徒弟卻有些心不在焉。
“師傅,這次來的是何方貴人?”小師妹悟色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
師太皺眉,道:“食不言,寢不語。”
弟子們怏怏低下頭。
師太雖一向端嚴,待人也是溫和的。隻是這幾日,細心的小徒弟們發現,師太總是眉頭微蹙,好似不太高興?
雖如此,她們心底卻禁不住欣欣然。這次的香客出手很是大方,莫說佛前的香油燈日夜燃著,連庵裏的齋菜也豐富了許多,碗中的青菜葉子看起來極是油亮可喜。
小徒弟們半是歡喜,半是憂心。
悟即數著時日,思慮道:“師姐,你說他們何時會走呢?”
“二師姐放心便好,”小師妹悟色快人快語,道:“我隨師太打坐,聞見後堂有草藥味兒,想必有人病了,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走。”
朱朱也點頭,舒展胳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自那些香客來,庵內屋舍不夠,四個小尼姑便整理出後院廢棄的柴房,暫時搬到這裏一處住著。這些人看起來是顯貴官宦人家,隨行帶著仆從下人,從沒喚她幾人去幫忙,她們自然樂得逍遙。
悟是低頭念了一句,到底有些忐忑,道:“眾位師姐,這念想不妥,是為貪!是為惰!”
顧朱朱慚愧低頭裝沒聽見。
悟即不屑輕哼。
悟色圓圓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三師姐,你明明吃的也不比我們少!”
悟是撫撫自己近來稍顯圓潤的臉頰,默默無語。
快入秋了,山上的蚊子還是猖狂,叮一口一個大包,紅腫幾天都消不了。屋裏的熏蚊子的草葉燒完了,顧朱朱爬到後山又撿了一大堆,直到懷裏再也塞不下了,方才匆匆忙忙往回趕。這時,將近天黑。
月亮還沒出來,樹高林密,已是漆黑一片。幸虧沿途熟悉,顧朱朱一腳高一腳低,踩在高低不平坑坑窪窪的山路上,循著感覺向前摸。
聽得林子裏隱隱有聲,似人在說話——嚇得她一個激靈!
咦,前麵好像有人。
顧朱朱抱著草葉恭恭敬敬朝西方拜了拜,方才小心翼翼地朝前探出個頭。
樹後果然兩道青色的人影,再看,依稀辨認出是兩個男子。
“大人以退為進,此計……”
原來是人嗬。
她摸摸心口,舒了口氣,又往回走去。
“誰?!”一聲低低厲喝。
朱朱站住,轉頭。
樹影微搖,一個男子從樹後步出,紫袍廣袖,麵容冷俊。
朱朱就這麼直直望向他,愣了——
眼前人俊眉修目,薄唇微抿,似喜似怒。
一道月光映下,宛如醍醐灌頂!
悟空小尼姑忽地一拍手:這、這人,不正是同她定親的小相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