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胤笑了笑,說道,“就怕他們弄不住我,又去尋十三弟的晦氣。科場的事舞弊拆爛汙,十三弟脾氣不好,弄出事來不得了。”十三阿哥胤祥是阿哥裏頭最潑辣豪爽的,因自幼失恃,受盡哥哥們的欺侮,養成野性難馴,隻胤看不過,從小兒收到自己府中時時嗬護,因此胤祥敬重這位嚴兄宛如慈父,從不違拗。戴鐸當然知道其中原委,因安慰道:“四爺甭著急,十三爺才十七歲,萬歲爺未必叫他獨個兒辦差,或到時候稱病也罷。”胤歎道:“也隻好走一步說一步了——那位鄔先生,你們談了沒有?不知他肯不肯到我這裏辦事?”
“爺的意思沒有明說,奴才沒敢自專。”戴鐸賠笑道,“這個人才具人品都極出色,可惜是個殘疾。奴才曉得爺用人的規矩,不是落難的從不收用。所以奴才沒敢提起。”胤不以為然地哂道:“他還不算落難?朝廷緝拿了十年的欽犯,落魄江湖懷才不用!這樣人物豈可失之交臂?你們這些人雖有忠心,隻能安慰我,不能為我出謀分憂。又不是叫他跑馬拉弓放鷹捉虎,計較人家兩條腿做什麼?——他住哪裏?我現在就親自去請!”說罷便往外走,戴鐸隻好跟著,吆喝小廝們:“給四爺備馬,把鬥篷帶上,防著晚間風涼!”
不料剛至二門,高福兒迎進來稟道:“四爺,海關道陳天順求見。說是奉四爺憲諭,回說買糧用錢的事。”胤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戴鐸。戴鐸忙道:“鄔思道吃醉了酒,就是這會子去,也不得好好說話。不如明兒我陪主子去,消消停停就把事情辦了。”胤皺著眉怔了半日,也隻好罷了。
胤一晚上沒好睡,鄔思道沉敏機辯、才智犀利的影子一直在心裏晃漾。他雖沒有和戴鐸多談,但酒樓一會,已下定決心,非把這個鄔思道籠在自己袖中不可——皇阿哥之間權勢傾軋,機械萬端,他太需要一個這樣的策士智囊隨身謀劃了。到雞叫才睡去,醒來時已日上三竿。胤一骨碌翻身起來,趕忙洗漱了,略用了點點心,便叫上戴鐸高福兒,換了便衣迤邐奔虹橋南的培鑫客棧。店主聽說是找鄔思道,拍手笑道:“爺們來的太不湊巧!鄔爺今早天不明就算了房錢,叫小的覓船,說要去瓜洲渡遊玩幾日,再到北京看個親戚……”幾句話打發得他們主仆三人都愣了。高福兒見胤陰沉了臉,笑著道:“爺也是的,我還當是個什麼人物兒,姓鄔的不過是個孝廉,這樣兒的篾片相公要一把有五個,要兩把——”他話沒說完,胤盯了他一眼,下頭的話竟生生憋了回去。戴鐸忙道:“四爺,您別生氣。這事怨奴才不會辦事。稟爺一句話,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包在我身上,到北京我把他請到爺府裏!”
“怎麼見得?”
“說來話長了。反正這會子沒事,我們陪四爺人市上看看,我給你說說靜仁先生的故事兒。”說著三人慢步向西走著,戴鐸歎道:“您看鄔思道待人冷冷的,其實也是個癡!他有個姑父叫金玉澤,當年納捐在南京虎踞關,補了個千總的缺。鄔思道中秀才,鄔老爺子尋思,鄉試反正要去南京,就寫了封信給金玉澤,叫鄔思道去姑父家讀書,就近兒應試。
“鄔思道在燕子磯下船。他頭一回進南京六朝金粉之地,呆頭呆腦地,就急著先遊了莫愁湖,又逛了夫子廟。那日四月初八,佛誕日。夫子廟人山人海,燒香的許願的善男信女挨挨壓壓擠得滿街都是。鄔思道順著秦淮河,一手擎著一包炸蠶豆,一頭走一頭吃著觀景致。因不知哪個糊塗老爺在桃葉渡上竟架了座橋,鄔思道見了笑得前仰後合。剛說了句:‘這個蛇足添得有味兒!’不防一頭和一個人撞個滿懷。抬頭一看,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年輕閨女!”
胤想著當時情景,不禁抿嘴兒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