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桃花渡口故地尋舊 微服皇子誤宿黑店(2 / 3)

“你們不是想知道那故事後來麼?”胤語氣濁重得叫人心裏發,“孩子們,這裏沒人,我告訴你們,小祿就死在前麵那棵老柿樹下……”

兩個孩子頓時瞪大了眼,仿佛不認識似的看著臉色蒼白的胤。不知過了多久,坎兒才道:“老天爺!原來那個皇子就是四爺您!”狗兒囁嚅著問道:“她……她是怎麼死……死的?”胤沒有答話,仔細打量柿樹老丫,上前撫了撫——那裏還殘留著一片燒得焦黑的樹皮。

“燒!燒死的!”狗兒和坎兒一下子明白了,打心底泛起一陣寒意,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對,燒死的……”胤突然眼中湧滿了淚水,壓抑著渾身都要沸騰的悲憤,盡量平靜地說道:“我就在那邊,一片青紗帳裏,眼睜睜看著……”

兩個孩子全都驚呆了,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塊燒焦了的樹皮,坎兒雙手緊緊抓著馬韁繩,狗兒臉上睡意全無,兩隻手捏得緊緊的,全是冷汗。

“這下邊原是打麥場,那邊是個池塘,池塘南邊是望不到邊的高粱地。”胤渾身都在瑟縮,仿佛又回到那個可怖的夜晚:“我為尋小祿獨身趕到了何李莊,正趕上族裏處置小祿。就在這老柿樹下,臨時搭著個土台子,台上張著燈籠,架著柴垛。幾個族丁舉著火把站在兩邊。小祿頭發披散著,五花大綁就站在坎兒站的那個地方,垂著頭,看不清臉色。台下黑鴉鴉上千的人默默無言地盯著她,一聲咳嗽也沒有。我好像做噩夢似的大睜著眼盯著她,眼前一片模糊,隻聽身邊高粱葉子淒涼地搖著,響著……”胤目中閃著鬼火一樣的光,兩個孩子從未見過他如此猙獰可怕的麵容,竟不自禁栗栗顫抖。

“過了一會,”略一頓,胤又道,他的聲音帶著金屬撞擊樣的顫音,“一個管家模樣的人端著族譜上台,轉臉大聲說:‘族長五爺訓話!’氣氛頓時更加緊張,人們一齊抬起了頭,幾個小孩嚇得要哭,都被母親緊摟在懷裏。

“我的心都快要跳到腔子外了。直著眼看,一個老者手裏握著銅煙袋,擺著方步上了台。我在莊上住兩個月,平日這老爺子舉止文雅、麵目慈祥,極受族人敬仰的,但今晚神情卻大異平日,鐵青著臉,陰沉沉掃視著眾人,半晌才說:‘幾位老哥哥,全族的老少爺們!剛才在祠堂對著祖宗和各房管領的麵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小祿出事,我也很難過——總是一枝骨肉嘛!她的曾祖爺是我的堂兄,自幼交好。按著自己的心,寧可我跳河,不願傷他的後代。但古人有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為我們全族,隻能下手毀了她!……禮義廉恥,國之四維。什麼叫“廉”?就是清清白白地做人;什麼叫“恥”?就是切切實實地責心!她犯了這兩條,叫人痛心疾首!’……

“從班蔡賢淑到曹娥孝女,他講了足半個時辰,老態龍鍾下台回到主位,一手掩麵,一手擺著:‘把這敗壞族規的賤人上火柱,向祖宗神靈贖她的罪!’

“人群一陣騷動,女人在啜泣,小孩爬在媽媽肩頭哭叫‘媽、怕、回家……’有的男人在罵,有的不言聲捂住了臉,老婆子們喃喃合十念佛……眼睜睜看著她被架到柴山上,我的心像被人猛揪了一把,雙手一撐要站起來,卻被一個人一把扯住,回頭看,原來是高福兒暗中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來!他的臉在火光中也泛著青光,小聲抽泣著說:‘主子,別、別……皇上知道了不得!……留得青山……’

“說話間,火苗兒躥起來了。把祿兒全身都罩在殷紅的光裏……她仰起了臉呆看著遠處,這時我才看清她的麵容,白得像一尊漢玉雕的仕女……頭發散亂著,烏鴉翅膀似的飄蕩著……直到燒死,她隻是痛苦無望地扭曲著身子,連一聲都沒呻吟,一句話都沒說……”

說到這裏,胤已經完全控製不住自己,雙手張著,瘋人一樣踉蹌幾步,發出嘶啞的狼嚎一樣的聲音,似乎在哭,似乎又在笑,撲地爬在柿樹下,兩隻手交替死命地扒著,喊著:“小祿,小祿……我的恩人,我的……你出來,你不要在這裏……你顯靈吧——嗚……嗬嗬……我給你修廟……”狗兒和坎兒起初被他的故事驚呆了,後來又被他發狂一樣的舉動嚇傻了,一直木頭一樣站著,此時方回過神來,見他如此傷情,也不禁放聲大哭。

良久,還是胤控製住了自己,慢慢伏起身,向柿樹磕了個頭,對兩個哭得淚人兒似的孩子道:“起來吧,孩子們!人死不能複生,寂滅世界中小祿已經成神,我們還要活在世間……走吧……走吧……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