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農業大學 王夢靈。
對麵樓上的女孩子。
七點的鍾聲糾結在一起,從七隻鳥雜亂的心音裏脫離出來,帶著魔鬼濕漉漉的體溫。
當光線澄清了幻想、夢和現實的透明度,對麵樓上的女孩子打開玻璃窗,哦,她打開了內心的明鏡,世界上明亮的物質一下子全擠到眼前,這突然到來的幸福讓她的秘密變成晨光中飛散的鴿子。
女孩子走上陽台,她暗中瘋狂呼吸的黑頭發像陽光披散下來充滿嫵媚風情,她的眼眸像羞澀的晨星,她的白睡裙像白合盛開,她粉紅色的小腿、粉紅色的肌膚在早晨獲得新生。
這是清晨七點鍾,人們飽含艱辛在大地上移動,像一群可愛的螞蟻大軍,堅韌、負有理想。高聳的樓房製造了女孩子同他們之間的距離,這是藍天的距離,隱藏於時光的美妙的距離。而我寧願把女孩子想象成守護者,她看護著季節留給我們的鮮美的水果。
此時她隱藏了天使的翅膀,在城市的大道上進行她的長跑。我思想的一部分跟隨其後。滿臉鍾樓憂鬱的朝霞低低燃燒,呼吸了小販的叫賣和早點的熱氣後進入郊區。我們遇見夢遊者一路返回,帶來羽毛、鬆枝和剛剛采集到的光線。
小站。
那是一個無名山村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站,記憶中短暫的一點。很多的人,那些善良和寂寞的聲音沒能被呼嘯而過的列車帶走,他們或許會永遠地留在那裏,像這裏喑啞的山梁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翻出旅行地圖,這個地方實在太偏遠了,在地圖上連一個黑點也沒有,更不提這個小站,隻有極少的慢車間或在這裏停留。低矮的山丘和毫無秩序的山林並不具有旅遊者所熱衷的野趣,這裏太貧瘠了,純樸得隻剩下自然,使人忘記這裏還有一個小站。
我是在一個下午搭著一輛西去的列車,車出了點故障在檢修,停留在這個地方。我下去想買點東西轉了一圈,但什麼也沒有;回到小站時,站台是空的,火車已經遠去,我感到一種強烈冷清的反差。
年輕人,怎麼一個人站著?
我吃了一驚,轉身看見他,一個矮小的老人站在小站的門前。才明白這個小站不是廢棄的。
這趟是去涼山的普快,怎麼你留下來了?
我把隨身攜帶的小旅行包往肩上擼了擼:我被車擱下了。他的喉嚨響動了一下,來了,就在這兒住幾天吧,我想辦法送你回家。
小站很小,也很空,是一種好久沒有人來的空寂,邊上的一間小屋是他--站裏的工人,老陸住的;老陸簡陋的小屋裏有一台破舊的黑白電視機,他在房裏為我搭了一張簡易的小床。
老陸到黃昏的時候就蹲在一個小坡記錄一天過往列車的情況。我爬上小坡,坐著看沉沉的落日,老陸指著不遠處的山脊說:本來是要把鐵路修建到那裏的,但石頭太硬了,花了很大力氣沒有炸開,還傷了幾個人,就罷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隻能以沉默應答。
夜來臨時,夜班車的聲音間或驚醒我,我躺在木板的床上,遠方的火車像一隻怪物,吼叫著穿過小站,感覺到鐵軌的聲音通過枕木傳到我的身體,夾雜有老陸幾聲壓抑的咳嗽,窗戶外麵沉沉的一片。
黑暗無星的夜,我總是睡不著,就拿了小收音機走到小石坡坐下,打開,一片沙沙聲,隻能收到幾個陌生的電台。夜風吹透了衣衫,錚錚地刮著骨頭,老陸出來讓我回去,我倔強地坐著不動,一句話不也說。老陸歎了一口氣,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我幾乎都懷疑自己是一個啞孩子。
天蒙蒙亮時,我不知什麼時候睡在木板床上的,窗外老陸佝僂著腰,撿拾火車扔下的果皮和瓶罐。
在這裏我看見遙遠的地平線,拖著煤礦和沙石的火車,和想象中不一樣的拾煤渣的小孩,他們的眼睛清澈如水,讓我體會到一個異鄉人的心境,這像是我的一個夢,遺失的生活的另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