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中醫藥大學 周紅梅。

煦暖的陽光灑在北方這個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裏,積雪在春天充滿活力但卻在無聲的氣息中悄悄地融化,滲進那些因常年過車而壓得滿是車轍的泥土路上,濕潤了一片,仿佛大地的斑斑淚痕。莊稼地裏未割倒的苞穀稈在懶懶地搖著枯黃的被風吹得沒剩多少的葉子,平鋪的厚厚的雪也閃著刺目的光芒,一忽兒塌了下去,變得鬆軟,背陰的雪地上偶爾有野兔的足印,那足印看上去是忙於奔命的,因為跟著野兔足印的還有人和狗跑跳的腳印。妮子看著鞋子上粘著的泥巴,重重的,足有三斤。推著的自行車軲轆裏也全是泥巴。天藍藍的,風涼涼的,大路上隱約有飛馳的車疾速駛過。妮子鬆了口氣兒,終於可以走過這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了。想起夜裏外婆痛苦而頻繁的咳嗽,妮子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路的兩側堆著鋪路的沙子,使本來不寬敞的路更窄了,偶爾迎麵來了一輛車,妮子遠遠的就從自行車上跳下。妮子想,還是城裏好,買點普通的藥再不用跑到十幾裏外的鄉下診所。又想起外婆的咳嗽聲,心裏一緊,眼淚便模糊了前方的路。

外婆已經七十多了,可還像個年輕人一樣整天忙東忙西的。歲月的滄桑尖刀般無情地在她美麗的麵龐上刻下深深的印痕,找不到一絲光滑。妮子摸著外婆的手,那沒有肉隻有薄薄的老皮,暴露著青筋和蟲子一樣的血管的手,妮子的心就疼。“外婆,等我畢業了,給你買好多好吃的。”這時,外婆便用長滿老繭的手摸著妮子的頭,妮子的臉,皮膚有種被樹皮輕擦的異樣感覺。妮子拉過外婆的手捂住自己的臉,眼角的淚便滲進手掌幹裂的縫中。妮子從手指縫中看見外婆慈愛地笑著,笑裏有疼愛,也有一絲期待。外婆說,“妮子長大了,外婆的小妮子長大了。”

外婆是妮子最親的人,妮子是在外婆的背上長大的。

新年快到了,外婆給妮子做了一件花衣裳,鮮豔的色彩映得外婆的眼睛也亮了。包餃子的時候,外婆用麵捏了一隻小雞,做一個窩,再捏幾個小蛋,哄著妮子說:“春天到了,小雞就長出來了。”妮子小心地捧著,放到外婆家火炕的席子下麵,天天都去看。大了一點,妮子知道那是外婆做的玩具,知道不會有小雞長出來的。可是每次包餃子,外婆還是給妮子做一隻雞媽媽,妮子也還是高高興興地捧著。因為,那是外婆的愛。

外婆家有一個大大的園子,外婆總是很耐心仔細地打理,妮子想,在外婆的眼裏小苗也是有生命的。秋天時,什麼都蔫了,外婆便將秧上僅剩的柿子連稈都剪下來,掛在裏屋牆上的大釘子上,給妮子留著。

妮子上學了,隻能寒暑假呆在外婆身邊。外婆的頭發在妮子一點點長大的時候,慢慢變得花白。上高中時,妮子便沒有時間去看鄉下的外婆。高考完,已是大人的妮子去看外婆,外婆蒼老了許多,眼角的皺紋更深了,妮子撲進外婆的懷裏,深深的思念化作清泉噴湧而出,外婆依舊撫摸著妮子的頭,兩眼渾濁起來。外婆領著妮子去地裏摸土豆,她用鏟子在土裏深深一挖,便能翻到幾隻大大的土豆,可不事稼穡的妮子怎麼也找不到,性急的她就連秧都拔了起來,碩大的土豆秧隻零星地掛著玻璃球大小的土豆。外婆看著笑了。狗尾草在微風中輕輕地點著頭,遍野的不知名的小花飄來絲絲清香。夕陽的餘暉映在外婆的臉上,花白的頭發有幾分散亂,雙手粘著潮濕泥土的外婆慈祥地笑著。妮子想,外婆是最偉大的人。雨後的夏日,妮子穿著外婆做的布鞋,挎著外婆用柳條編的小籃子去采蘑菇。小時候,總是外婆帶著妮子去,如今外婆年紀大了,走起山路來會很疲憊。妮子要自己去采蘑菇給外婆吃,可是大壩前那僅剩的樹林也在這三年中被砍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苞穀地。妮子摘了一籃子的野花和少得數得過來的十幾隻蘑菇回家了。妮子編了一個花環戴在外婆的頭上,“傻妮子,外婆老嘍,哪能戴這小孩子的玩意兒。”外婆邊說邊摘下來給妮子戴上。“外婆給你燒蘑菇去。”麻利的外婆到園子裏拔幾棵白菜,放一點醬燉起了那十幾隻蘑菇。“花環”緊緊跟在外婆身後,在外婆的寵愛裏妮子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農家大院裏溢滿了蘑菇與白菜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