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學 激瀾。
在某個遙遠的江南古鎮,有這樣一所老宅。
貓。
對老宅的注意,完全是由那隻貓開始的。那是一隻很普通、在城市的角落裏很常見的貓兒,黑白相間的毛,蓬鬆而又雜亂,白而不純、黑而不深,尖尖的耳朵,濕濕的鼻子,胖胖的爪子……沒有一點異樣。它蹲坐在一戶人家的門前,靜默地不發出一點聲響,隻用它細嫩的尾巴,掃起一點點門口喧囂的浮塵,偶爾瞟一眼打破它寂寞的人流。清晨的陽光淡淡地撲過來,它眯著眼睛揚起臉,那是否就是它的笑容?就如一個古稀老人坐在自家門口曬太陽一般,它在等待什麼?期盼什麼?
如果它是一個人,也許算是一個凡人,而它是隻貓,也許應該稱之為“凡貓”了吧!可這隻“凡貓”有雙不平凡的眼睛:雖不大,但是很深;雖不圓,但是很亮;雖沒有什麼光澤,但完全是兩扇空靈的窗子,開而又合,忽閃忽閃。就像一張平凡庸俗甚至粗糙的皮毛裹住了一個有無限魔力的精靈一般,那兩隻眼睛,是它靈氣宣泄的惟一窗口。一刹那間我就是被這雙眼睛所吸引,就像受了神明的召喚,我駐足,上前,微笑;蹲下身子,抬起手臂,將手掌輕輕地放到了它小小的額頭上,一下一下,撫摸,撫摸……乖巧的貓兒低下頭,順了它空靈的眼睛,順著我的撫摸,點頭,點頭。它的眼睛望了地麵,凝視著時光在它的眼下流過,凝眸、凝眸,我見它的眼裏流落出一絲哀愁。
時光在貓兒空靈的眼中開始凝滯,開始停步、開始倒流……
一時間貓兒忽然仰起頭,望了我,之後掙脫了我的撫摸,抬起它輕軟的腳爪奔入高高的門樓,在兩扇未完全關合的木門中,它跑去了它的世界。我直起身子,老宅的身影進入了我的雙眸。
門窗。
兩扇木質的門扉半開半合,時間和蛀蟲在那上麵留下溝溝壑壑,門邊一株高聳的歪脖子老樹,不知什麼年代的鳥雀在上麵搭了個草窠。雕刻鏤空的磚石門樓八字而開,仙聖神獸一批接一批走上這小小的舞台,這是個沒有簾幕的小小舞台,誰才是,或曾經是它真正的主宰?
鏤空的木窗扇層層疊疊,把我本就微弱的視線弄得曲曲折折,青鬆翠柏、梅花寒冰、蝙蝠倒掛……這裏是他們的世界還是誰人的老宅?我很疑問,也很奇怪。有人告訴我,層層疊疊的鏤花窗為的是不讓外人將內室一眼望穿,精美細致的花紋是為了射入斜陽斑斑;青鬆翠柏是“歲寒,然後知鬆柏而後凋”,“梅花寒冰”是“梅花香自苦寒來”,“蝙蝠倒掛”是“到福”……
我恍然大悟,老宅的主人原來這般用心良苦。現在,我漸漸懂得:存在,要在現實與虛幻中;姿態,要在清晰與模糊中;美感,要在有意與無心中;平凡,要在世俗與空靈中;頓悟,要在尋覓與點撥中;喜悅,要在震撼與感動中;悲傷,要在淚光與笑靨中;痛苦,要在經受與磨礪中;幸福,要在追求與等待中;而老宅,生存於靜默於凝然中……
那貓兒呢?貓兒跑進堂屋去了……
堂屋。
在堂屋,我沒找到那隻貓兒,卻看見了自己蒼白而暗淡的臉:桌上擺放著一麵鏡子。
一麵半新不舊的鏡子,說不上什麼時間年代--更正我上麵所說的話:蒼白的是我的臉,暗淡的是鏡子的心。鏡子真是一個引人遐想的物件,今天,這一時這一刻,它映出的是我並不清晰的臉龐;上一時上一刻,昨天,是誰從它的裏麵望見自己的內心?前天、大前天、前年、上個世紀,它還記得他主人的麵貌嗎?或者,它還記得他家小姐的麵貌嗎?小姐那如花似玉的臉孔,一定是經常在它內心出現的,它總不該忘卻吧?
鏡子居於一邊,另一邊是一隻花瓶,也許僅僅是一隻瓶。它什麼時候插過花,曾經插過什麼花,都不得而知了,它隻是一隻瓶,安安靜靜的一隻瓶,擺放在那裏。也許是景德鎮的瓷器吧(景德鎮離此處不遠),瓶身上的花紋是菊花,雍容、淡雅,帶著秋天的一身爽氣。那種不深不淺、不濃不淡的藍色,在白而柔和的光澤中顯影,把這種韻致發揮到極致,我很喜歡這種藍色,它比青天的顏色濃,比碧海的顏色淡,比清晨的露水深沉,比暮時的蹾雨凝重,那是心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