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濟南的巷子(1 / 1)

山東大學 王貝貝。

巷子是一個城市留給自己的紀念。

這紀念通常是錯錯落落縱橫雜亂地散布著,好似時間深處藏著的血脈,不定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就能喚起些許的記憶。

歲月之於濟南,算是留足了情麵,柳樹吐綠,河水東流,時間在不停地向前進發,一次次的消解與重構,卻獨獨將那些老巷子突現出來,讓它們在繁華與頹圮之間守著自己的初衷,將濟南城的內質勾畫得清晰而明了。

走出老城區,路過繁華褪盡之處,目光在街旁的屋簷下停留,被那些散發出往事氣息的雙層石屋所吸引,今昔之感便在瞬間滋生。是在這樣的巷子裏,是在如此悠悠的歲月中,寫下的,大概是一些永遠說不完的故事。

路上寥無行人,兩旁的屋宇默默地矗立,窗口都是塵封了的,門卻是半掩著,大概是欲說還休。間或有幾間鋪子,或是裁縫店,或是雜貨鋪,也有便民小餐館和門診,為這靜靜的街巷增添了幾分生氣。秋天的天是高而藍的,幾撮雲是白的,牆是灰裏發青的,搭配成一種典雅的色調。我記起了一幅水墨畫,是我在一間畫廊裏見過的,兩排石屋,有淡淡的墨暈,天下著雨,霧蒙蒙的,一個人,披了醒目的紅色雨衣,向小巷深處走去。我相信那個開畫廊的女畫家對著濟南和濟南的巷子有深刻的理解,那種憂鬱而淡雅的情致隱約地飄浮在畫麵上,懷舊的氛圍在巷子裏漾著,叩動著那些習慣了回首過去的人們的心弦。

到那些小巷去走一走吧。真不知道那些已然枯黑的苔蘚,是從哪朝哪代開始萌發的;也不知道那些爬牆虎的長根,在時間的土壤裏紮得究竟有多深。長巷短徑,彎彎的泥路上,印下的是一代又一代人的足跡;石塊壘成的垣牆,塵積的是一層又一層歲月的遺痕。前麵的拐角處有一戶人家,敞著門,看得見裏麵潦草的天井,縮在牆角的花貓和在水缸旁嬉戲的童稚,百姓們的家居生活,如同流動的膠片,有條不紊地循序演進著。老人、孩子、女人、青年;坐著的,站著的,幹著事的和閑著的,一條巷子就是一個電影片斷,濃縮著時間的精華,呈現著普通人的生活狀態。

小巷的盡頭是一處古廟,殘損的簷頂和窗欞,與院子裏一棵花樹兩兩相望,那樹還茂盛著,正將午後的陽光細細篩落,空氣中是枯葉的氣息,隻有偶爾的落葉觸動了空氣,擾亂了巷子的靜謐。門窗、簾籠、紅柱,雕著花草蟲魚,不很完整,卻依稀可辨。就像把往事定格,待我們細細評認:外麵是紅塵萬丈,而在這兒,我卻不知斯世何世?

我就如何停留在這時間的靜止或者是倒溯中,感歎巷子把濟南城的過去保留得如此清晰,我依稀可以想見老舍所描寫的“月牙兒”,在以前寂寥地掛在空中,散著一層淡淡的暈,朦朧得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它在上個世紀裏照著多少夜歸的走在巷子裏的形形色色的人,他們為錢、為利、為名,巷子記得他們的歡樂和傷痛,辨得出他們的脈搏和呼吸,預見得了他們的過去和歸宿,月牙兒照著巷子,照著他們古今恒一的愛與恨,也照徹了曆史與現在。

走過古廟,一道灰黑的院牆開了一個洞門,穿過去,眼前豁然一亮,原來小巷走到了盡頭。麵前是一條塵土飛揚的大路,有公共汽車疾馳而過,有人,有車,有店鋪,有冷飲店和小吃攤,還有別墅群,一家音像店裏傳出王菲的新歌,幾個“哈韓族”的女孩從我身邊走過,她們的頭發染成枯黃的顏色,在陽光下刺著我的眼--十足的現代氣息。

我驀然回首,想著我剛剛走過的老巷子,這是多麼不同的兩個世界,這古往今來之間的過渡,大概也就具有所謂的生命,在過去到當下的這段距離,時光鋪開了它整齊的階石,我們就一步步地走向曆史,走到時間深處,去尋找先人的足跡和指紋,從中細細辨認歲月留給我們的遺產,把這永恒的滄桑保存起來,做當下的標本,也做未來的見證。

隻有在那些巷子裏,我們才會靜靜地傾聽那藏匿於時間深處的聲音,感受那靜謐與深邃,尋找到一些我們已然丟失的東西。那些東西應是一個城市所固有的,我們身處其中,卻把它們丟了,事實上,我們已將自己迷失了。

濟南的巷子是這樣一處時間隧道的人口,進去了,你會找到另一個自我。

原載《山東大學報》2002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