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的父親母親(1 / 3)

中國人民大學 譚彥德。

我雖然還年輕,寫過的文章也應該有幾百篇了。卻還從來沒有主動、自然、自覺而專門地為我的父親母親寫過一篇文章。這無論如何也是我的一個悲哀。想到千千萬萬的同齡人也和我一樣,沒有專門而主動地為我們自己的父親母親--這個世界上和我們最親最親的兩個人,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愛的兩個中年人,這個世界上兩個最愛最愛我們的兩個人,寫一篇哪怕隻有一篇文章,更覺得這是中國的悲哀,中國文化的悲哀。

難道我們忙得連寫一篇文章的時間也沒有了麼?我們卻永遠有時間玩遊戲、寫情書、發呆,難道是因為我們的表達能力太差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比愛還更加容易表達的麼?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三個字是什麼--“我愛你”,可是我們曾經對我們的父親母親說過麼?這幾個字很昂貴麼?那些談戀愛的朋友們,你對你的戀人又說過多少句廉價的“我愛你”呢?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無論你身在何處心在何方,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無論你長到多麼大,都一如既往亙古如斯地牽掛著你的安危?還有誰的心靈被你占領地所剩無幾,以致容不下自己?還有誰,無論你犯了多大的錯,都義無反顧地原諒你?還有誰,寧願代替你去受無論多大的苦?還有誰,為你累彎了腰,闖白了頭發,卻從無一句怨言,隻知付出卻不知回報?

在你受傷時,是誰的心比你還急?在你經受手術的折磨時,是誰的淚流得比你還多?當你躺在病床時,是誰的雙眼為你熬紅?是你,是我的父親母親啊!

在北京,每當我愁苦鬱結的時候,孤獨無助的時候,心灰意冷的時候,我接到父母每周一次如約而至的電話,我這個心腸很硬的人,都禁不住感動起來:畢竟,這個世界上還有兩個人那樣風雨無阻地愛著我!我深深地感受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兩個人、兩顆心,無論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都年複一年日複一日慷慨地送給我愛的訊息。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永遠義無反顧地和你站在一起,和你結成最鞏固的同盟呢?這時,我的心情便好了一大半兒,我的勇氣也增加了。

父親。

這次暑假我回家的那天,恰好是父親的生日。毫無例外,我又忘了;毫無例外,妹妹也忘了;毫無例外,我們從母親口裏得到這個消息。七月初四,這究竟是個多麼難記的日子,使得我這個記住了千萬個比這複雜得多的公式與名詞考上了名牌大學的大腦,一次又一次地忘記直到忘記了二十年?毫無例外,父親母親每年都記得我的生日,在我的生日來到之前好一陣子就提醒我。在家裏,我必定收到一份禮物;在他鄉,我必定收到一份祝福。而我,又記住了誰的生日呢?

那天中午,家裏(也就是母親)照例比平時多炒了幾份菜,買一點飲料以示慶祝。在母親發起的舉杯儀式中,我隻是很勉強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生日快樂”。為什麼每到此時,我的嘴便如此笨拙?平日裏滔滔不絕綿綿不斷的口才被狗吃了?後來我一直想敬父親一杯,敬生我養我的父親一杯,送他幾句祝福,但我卻一秒等著下一秒,不敢提杯。我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口口地吃飯,離席,把他剩下的半杯可樂留在了桌上!我為什麼如此懦弱?幾句祝福到底有多重啊?它能像一塊石頭壓住了我的舌頭!

我不能肯定,父親,我親愛的父親是不是等我的一句祝福,已經等了很多年?已經等得背也馱了,人也瘦了,鬢也白了?父親,您為什麼總是這麼瘦啊?父親是活活地被我們騎瘦的啊!活活地被我們像牛一樣地騎瘦了啊!父親要的隻是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祝福啊,他混跡於官場好些年了,聽過的祝福也不少了,但是他最願意聽的乃是他的親生兒子的那一句啊!

我真想為我的父親母親大哭一場,但不爭氣的淚總是殘酷地不肯出來!我的眼淚很珍貴嗎?它為委屈流過,為傷心流過,可它為什麼卻不能獻哪怕一滴給我的父親母親?

我這次暑假回家,從北京坐火車到長沙。因為是夜裏兩點多到,所以父親執意請了一輛車從幾百裏地以外的家裏趕到長沙來接我。父親啊,就是這樣,寧願自己受再多的苦也不願意讓我受一點苦。我已經二十歲了,正值壯年啊!父親卻慢慢地老了,而且身體一向不好。我回家看他天熱時露出深深地陷進去的肚皮,我知道父親又瘦了。我從他身邊走過,感覺他不如以前高了。父親就是這樣不辭勞苦,可以為我奔赴千裏。他就是要和我一起度過這茫茫而又漫漫的黑夜。他就是要在我身邊,為我掃除一切的不安和擔心,他總是要擋在我的前頭。想起去年,他送我上北京求學。他是那麼不假思索地把最重的包扛在他的肩膀上,讓我提那輕的。我卻是毫不推辭。我看見他吃力地背著,兩根背帶緊緊地勒住他的雙肩,他不時地把包往上聳,緩一緩背帶,以稍微放鬆一下,以免背帶往肉裏扣。我知道他幾乎沒有參加過田間勞動,不是幹活的料。然而我當時似乎隻是機械地看到了這一些動作,僵硬的大腦忘了該去做些什麼。我看見他把包最終放下的時候,重重地籲了一口氣,我知道他肯定是費了很大的勁兒。那時我應該比他要強壯,他體重一百零幾,我一百一十,現在則一百三十了。是不是該長在他身上的肉全都長到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