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果在路邊一個胡同口下了車,倉皇逃進了胡同深處的一排小平房中的一間。

她慌亂地掏出鑰匙開了鎖,拉開房門進了屋子,返手把門上了鎖,又用力拉了拉,然後拖過寫字台頂在上麵。

她又衝到窗前把窗簾刷地一下拉嚴,然後才慢慢在床上坐了下來,耳邊是自己放大了的喘息聲。

葉果抬頭,仔細環顧著她的小屋子。

這隻有十平方米的小空間囊括了葉果的吃喝拉撒睡等全部的生活。

鏽跡斑斑的水龍頭無休無止的滴著水,冰涼的水泥地麵坑坑窪窪;薄薄的牆壁,恐怕用力一撞就會坍塌,窗子上雖然焊了鐵條但也歪歪扭扭不很結實了。

葉果又抬頭看了看棚頂,棚頂上糊著一層發黃的報紙,上麵布滿了一片片像雲朵一樣的水暈。

那一刻葉果突然有些納悶,就像被嘀嘀滴答答的水聲魘著了。

自己為什麼要放棄家鄉令人羨慕的工作和幸福的生活跑到一個又一個亂紛紛的大城市,租住在這樣一個個破爛的小屋子裏?為什麼要像一隻老鼠一樣疲於奔命,躲藏在一個個偏僻陰暗的角落?

葉果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雙眼僵直地盯著棚頂。

棚頂糊的報紙大概是六、七十年代的,簡直算得上是古董了。上麵的文字和內容都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誇張的詞彙和語氣,愛憎分明。

葉果可以一字不差地把目光所能觸及得到的內容全都背誦下來,甚至可以猜到模糊在雲翳般的水漬裏的字跡,就像玩拚字遊戲。

葉果在每個休息日和每天的晚上都會躺在床上玩這種拚字遊戲。

她把水漬左右兩端清晰的詞句連在一起反複推敲著,然後琢磨隱身在水漬中間的究竟會是什麼字。時間一久,葉果已經熟練地掌握了跟自己距離遙遠的那個年代人們寫文章的用詞和語氣,很容易就猜了出來。

猜字的新鮮感過後,葉果又開始計算這些報紙的年齡,看看它們會比自己大多少歲,然後又是不知第多少次地重讀那些新聞。

念著那些鏗鏘有力充滿了感歎號和引用號的文章,葉果常常會“撲哧”一下笑出聲來,那真是太可笑了。

葉果還從來沒有讀過這麼好笑的文章,感覺那寫文章的人就像一個紅頭漲臉的幼稚小學生,在纂緊了拳頭,發表自己堅定卻難以實施的立場和決心,因為自己也覺得都是謊言,隻好加重了語氣和聲調,以期能騙過別人也騙過自己。

葉果常常難以遏止地笑個不停,她先是望著棚頂偷偷笑,然後翻轉過來趴在床上放聲大笑,直到笑出了眼淚,甚至漸漸忘了自己最初笑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