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出現的是盆骨變形的雅格伯,十五歲,左腿折成往外側去的一個斜鉤,細如蘆棒,相形之下,穿著厚棉靴的右腿顯得粗壯有力,因拄著的拐杖不如真實的肢體那般牢靠,所以整個身子都嚴重右傾,使他看起來像一棵長歪的樹。雅格伯則是唯一一位手中抱著《聖經》出現的門徒,他額頭與下巴俱是尖窄的,眼睛卻充滿慈悲,似是裝了許多的知識在裏頭,像是這裏最有發言權的孩子。杜春曉卻在背地裏這樣跟夏冰討論雅格伯:“這孩子乍一看倒像是懂事的,隻可惜你瞧他啃饅頭的樣子,也沒什麼體麵,所以骨子裏就是個俗貨。有些人,讀一世的書,也還是下等人的命,氣韻與風度都不夠。”
誠如杜春曉所講,雅格伯確實不夠大氣,缺少一點點靈秀,這是讀再多的書、演再多從容的戲都補不起來的東西。如今他正一臉驚慌地自頭頂到胸口畫了好幾個十字,口中念念有詞,眼睛雖閉上了,但西滿斷頭的慘相估計已烙在他腦子裏了,所以念了一會兒,竟慌慌忙忙轉身往屋裏去了,沿路滴下一串冒煙的黃水。杜春曉、夏冰與阿巴站在鍾樓上往下看,知他已經失禁,所幸場麵已夠血腥,三人當下都笑不出來。
“這孩子被毀得麵目全非,把頭捆得像隻粽子一樣。前一位據說也是這麼死的?”杜春曉回頭問莊士頓,孰料發現他臉色像是被寒冰凍住了,肌肉紋絲不動,隻眼圈有些紅紅的。
“而且……他……他是最小的孩子……”莊士頓答非所問,可見已被悲傷澆滅了理性。
“我們來打擾的那天,你們在為另一個叫瑪弟亞的孩子舉辦葬禮,他也是這樣死的。如此嚴重的案子,你為什麼不報警?”
此時幾個門徒已紛紛走上鍾樓,圍在莊士頓身邊,莊士頓身材非常高挑,在那些營養不良的孩子的襯托下顯得很偉岸。
“這裏求警察辦事需要花錢,我們沒有,而且交了也未必能破案。”神父終於調整思路,解答疑惑。
夏冰下意識地靠近擺在地上一條毯子上的頭顱,皺眉道:“奇怪了,聽你的門徒講過,瑪弟亞雖然臉上也被捆成這個模樣,屍體卻是被綁在禮拜堂的十字架上。為什麼這孩子卻是被斬頭呢?”
“在耶穌十二宗徒的故事裏,西滿是殉道者之一,他在耶路撒冷殉道時,被人用石頭砸倒在地,然後承受斬首之刑。”杜春曉講這話的時候,眼睛牢牢盯住莊士頓,因知道他也會有同一方向的聯想。
“那……瑪弟亞呢?”
“傳說中的瑪弟亞,是眾門徒選出來取代叛徒猶達的位子的,晚年在羅馬宣播福音,受到當時的暴君尼羅的迫害,最後被倒釘在十字架上流血致死。”
莊士頓艱難地開了口。
“如此說來,凶手完全是根據教義中的故事在殺人?”夏冰不由聯想到其他幾位教徒的名字,他們在《聖經》裏又是什麼樣的身份?會迎來怎樣的死亡?!
“也可能是巧合,不過……咱們先找到西滿的屍身再說。”
杜春曉一語驚醒夢中人,於是將頭顱安置好之後,大家開始分頭尋找屍身。因為清早受了這樣的刺激,所以每個孩子都忘記了空腹的折磨,沒有人想到要去煮燕麥粥,都兩人結成一組四處行動,唯獨腿腳不便的雅格伯與身體欠佳的猶達待在屋裏。
杜春曉與夏冰穿過住所,看到那片橫七豎八的雜亂墓地,不由感慨,這裏埋下的多半都是幼小冤魂,不知為何出生,更不知為何死去。
“咱們晚上再來這裏一趟。”她指著瑪弟亞那塊嶄新的十字碑道,“把瑪弟亞的屍體挖出來瞧瞧。”
“啊?”夏冰心裏一陣打鼓,然而還是沒有反對,隻說,“那還賭債的事情怎麼辦?那騙子沒準已經逃出遜克縣了。”
“不會。”
杜春曉抽出一張牌,正色道:“牌告訴我,幽冥街近期要出一件大事,咱倆和紮肉都逃不過的大事兒,所以你且安下心來,暫且無性命之憂,雖然也出不去這條街。”
此牌係那張信心滿滿、烈焰怒焚的戰車牌。
4
“趁早說了,還有活路,這點錢我也不見得放在眼裏,隻遠遠抵不過心裏那一口氣。”
潘小月又往紮肉的肚皮上劃了一道小口子,他已累得叫喚不動了,隻眼睜睜看著腹部的血洞越開越大,足夠鑽得進兩三隻老鼠!
“姐姐呀……哦不,奶奶呀!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啊啊……這不昨兒在您地盤上多有不敬,今兒正想著怎麼補償呢,總不該這筆錢都讓我老鄉去還,對不對?咱好歹也是男人!可……您現在這麼幹,可就讓我摸不著頭腦了,這是?”
紮肉雖感劇痛,思路還是清楚的,何況他確實不曉得為何被潘小月折磨到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