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後潘小月能放過碧煙一馬,眾人都道是她必定私下找老板求情,將懷孕的事告知了,才得以全身而退。
如今看來,那些眾人堅信不疑的故事,竟都是編造的。眼前蓬頭垢麵、皮膚蒼黃、體態臃腫的碧煙才是真實的,從前的清高、秀美,以及不隨波逐流的蓮花氣質,早已被抹殺得幹幹淨淨,現在的她隻是一位即將臨產的婦人。
“看來你還是沒有忘記好姐妹呀。”神秘人興奮得“咯咯”直笑。
“哪裏是姐妹?隻是認識……”
她這才不安起來,下意識地捧住那快六個月的肚皮。
“中國有句古話,叫‘欠債還錢’,這位碧煙姑娘之前偷過賭場太多錢,在這裏替潘老板幹一輩子苦工都還不完了。不過,我們還是替她找到了非常完美的還債方式,她不僅可以衣食無憂,還能把孩子平安地生下來。”
神秘人的聲線驀地變得自然了,是一派溫柔男音,如溪水流過指尖,清爽、平緩。
“那……那生下來以後呢?”
不知道為什麼,她內心的恐懼無端地愈積愈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床上待產的邋遢孕婦突然發出爆笑,她勉強支起身子,靠在牆上,雙下巴在領口擦來擦去,顯得極為狼狽:“生下來以後,孩子就不見了,就不再是我的了!不見了……就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碧煙不停叨念“不見了”,像是對自己講,眼睛卻看著神秘人,哀怨、絕望。
“你們這些女人為什麼一定要給自己增加負擔呢?”神秘人緩緩除下罩在臉上的鬥篷,露出一頭卷曲的金發,修剪精致的絡腮胡與水藍色眼珠被吊燈製造的明黃色光照得明豔可鑒。那不是一張俄羅斯人的魯鈍麵孔,俊俏裏有著滄桑,眼角的細紋正泄露年齡的秘密,譚麗珍這才看清這個西洋美男子的手,修長、蒼白,指節上有白色絨毛。
他的動作是那樣緩慢,仿佛時間從他身邊流過時會變得遲鈍,每一秒都無聲滑掉了,他像是從哪個神秘國度派來的巫師,有操縱世界的能力。
“你是誰?”
譚麗珍並非真不記得他是誰,他第一次來賭坊的時候,還是她領著他來到玩百家樂的台子上,因他不似那些紅毛鬼一般粗魯,毛領大衣底下係整潔的三件套西服,金表的細鏈子在胸口彎成一道光滑的弧線,每一個笑容裏都是有勾引的。這樣的妙人兒,碰上一回便銘記終生。
“叫我斯蒂芬就可以了。”他微微欠身,像置身於一場上流社會的豪華晚宴。
她險些迷失在他的溫柔裏,然而監牢裏那隻馬桶的臭氣適時將她熏醒,於是怯生生問道:“你……你要把我怎麼樣?”
“別擔心。”斯蒂芬像中了蠱毒的太陽神,笑道,“隻是要請你看一場表演。”
這個時候,斯蒂芬好似完全不在意他的“老朋友”杜春曉已在賭坊落腳的事情。
2
喬蘇的皮膚已經微微發藍,她如此安靜,像睡在禮拜堂高台上的一樽雕塑。從側麵看,她的鼻端與乳房一樣高聳,下巴尖翹,依稀可辨她年輕時候的絕色。阿巴突然上前,狠狠垂打屍體,紮肉將她強行拉開,她氣呼呼地衝紮肉啐了一口,這才安靜下來。
“我再說一次,人不是我殺的。”若望眼神平靜如水,“我給阿耳斐用的是止血藥,毒不死人,她也沒有吃過東西,難道因為我離她最近,就一定是凶手?”
“我也不信你是凶手。”杜春曉笑道,“若真是你,也不會費那麼大勁,挑唆你師傅打她兒子來逼供,可是這個道理?但是……”
她拿出一張魔術師牌,在若望眼前一晃而過,道:“假設說,你原本隻想讓她認下殺費理伯的罪,未曾想她卻要講出更多的事情來,這事情恰好是你不想讓大家知道的,於是臨時暗下殺手,也不是不可能。喬蘇是中毒死的,這裏最容易弄到毒藥的便是你了。太多植物裏都可提煉毒藥,包括一品紅、虞美人草、南天竹、馬蹄蓮……嘖嘖,有不少可是在你花房裏見識過的,倘若調理得當了,都可置人於死地,你又如何證明喬蘇中的毒與你無關?”
“夠了!”
忽然大叫的竟是平素最鎮靜的莊士頓。
“安德肋,你去街東頭的賭坊走一趟,幫我帶一封信。”
“是。”
“是要去向潘老板通報她又少了一個仇人?”杜春曉有些刻意發難。
莊士頓無力地搖了搖頭,道:“我隻是希望她明白,有罪之人終將受到懲罰,一切悲劇都是有因有果的,希望她能領悟,停止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