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目前為止最好的生意,別他媽搞砸了!”
她繼續定定地看著他,但顯然已經不認得他。其實她也有些不認得自己,因是頭一次懷孕,肚子裏總有一股莫名的氣在流動。
“這樣的事,多久才會做一次?”
“要看我們能弄到多少無人認領的孕婦,我買通了那惡老太婆,你知道的。所以,運氣好的話,兩三個月就可以舉辦一次這樣的晚宴。”
“這些客人付費特別高嗎?”
“是的,而且都是先行付款。”
“萬一出意外呢?比如生下的是死胎、畸形兒之類。”
“那是意外,說好了不退錢的。但是,如果他們來了卻發現沒有想看的東西,那就有我受的了!”
她沉默了半晌,遂用一種幾近絕望的口吻問道:“那你有把自己的孩子奉獻出去過嗎?”
“喬安娜……”他又披上了“溫柔紳士”的皮相,將她摟在懷裏道,“這怎麼可能呢?我還沒有完全把靈魂交給魔鬼,最多交了一半。”
她沒有信他。
三個月以後,喬安娜在斯蒂芬的秘密公寓裏發現了一個黃皮膚的孕婦。為防止她逃跑,斯蒂芬在她一隻腳上戴了鐵鏈。據說是那個女人情緒不太穩定,斯蒂芬叫喬安娜去陪她聊聊天,有助於對方安胎。於是她在那兒待了兩天,那個女人向她討香煙,她說在中國杭州老家經常抽一種叫黃慧如牌子的香煙。喬安娜說沒有,卻為她弄來了幾支雪茄。中國女人說自己原本是嫁到英國來的,這兒有個做絲綢生意的“指腹為婚”在等著她,結果抵達倫敦才知道那個男人早就已經娶了別的女人,為了敷衍還在中國的父母,才答應接納她。於是她一氣之下便離開那兒,想回中國,苦於沒有旅費,隻好去下等酒吧裏幹活,所以被男人強暴是必然的,懷孕則是她這一任性行為的最差結果。
於是,喬安娜給了中國女人一百英鎊,並用銼刀銼斷了她的腳鏈。
斯蒂芬看到隻餘一根斷鎖的地下室後,憤怒得雙目通紅。他將喬安娜摁在牆上,掐住她的咽喉,仿佛要把她吞下去:“黃皮膚!他們這次指定要黃皮膚的嬰兒!他們出了兩倍的價錢!你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嗎?啊?!我們會被吊死在‘紅石榴’的廚房裏,再被老鼠慢慢吃掉屍體!”
窒息中的喬安娜為了自保,隻得勉強用嘶啞的聲音道:“我懷孕了!別……別殺我……”
那雙本該擒住她生命的手果然鬆開了,斯蒂芬恢複了平靜,很突然,也在情理之中,詫異、困惑、欣喜、狐疑……至少有數十種表情自那張俊臉上掠過。
欣喜?
喬安娜瞬間意識到自己犯了怎樣致命的錯誤,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但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
地下室裏仍有那中國女人抽過雪茄的濃鬱香氣,她怔怔地坐在鐵床上,屁股下的鋼絲發出“吱呀”的抗議。斯蒂芬在那裏給她留了一盞燈,一如紅石榴餐廳門口那盞澄黃、溫潤、有邂逅初戀感覺的迷人色澤。她在那盞燈下撫摸床鋪,用手一點一點抽出已經鬆動的那根鋼絲,它也許無法助她打開腳鎖,卻能將斯蒂芬擊倒!
她深吸了一口氣,褪下裙子,分開雙腿。
是的,她沒有經驗,但書上有教過,書上什麼都有……
生命殞滅的那一刻,她痛得幾乎裂成兩半。
麵對一片血色狼藉,斯蒂芬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沒有打她,也不曾暴跳如雷,那張漂亮的臉泛起沉重的鉛灰色。
“喬安娜,你以為我會把我們的骨肉也送給那些混蛋吃掉?你在想什麼?”
她已沒有力氣講話,隻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某個類似彎月的神秘斑點。
“你瘋了!你真他媽瘋了!”他一麵搖頭,一麵打開她的腳鏈。
斯蒂芬臨走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比取你性命更沉重的代價!”
不知為什麼,聽到那一句,她竟微微鬆一口氣,因知道自己還會繼續活下去,直到他複仇的利劍自她頭頂砍下。
喬安娜永遠記得回到青雲鎮那天,她在張寡婦的雜貨鋪買了一包黃慧如牌香煙,正蹲在橋頭抽著,一個年輕後生“噔噔噔”跑過來,看看她,又看看煙,咕噥道:“不像呀……”
“不像什麼?書呆子!”她轉頭對他笑了,露出一排很白的牙,它們是許多年以後才變得斑黃的。
“窯姐!”他挺了挺細瘦的胸膛,眼鏡片後頭有一對天真的眼。
她冷不防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罵道:“書呆子!真認不得我呀?”
那後生取下眼鏡往衣角上狠擦一擦,再戴上,細看了半日,突然指著她鼻子大叫:“是春曉!杜春曉!我娘正跟你娘商量,要退掉咱倆的親事兒呢!你還有臉回來?!”
聽到“杜春曉”三個字,她瞬間感覺自己又做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