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個版本的胭脂故事,我幾乎已經無法自持了,那麼小枝和歐陽先生所說的故事又是真是假呢?但是,現在這個故事是記載在墓誌銘上的,而墳墓是不會說謊的。忽然,我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澤明的《羅生門》式的深淵。
荒村歐陽家究竟還隱藏著什麼?
瞬間,我做出了決定——立刻回荒村,一定要解開這個秘密。
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我穿過陡峭的山坡回到荒村,忽然聽到一陣詭異的笛聲。但此時什麼都無法阻止我了,我衝到進士第裏,發現在我住過的小樓上,亮起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我立刻衝上去,走進我住過的屋子,卻發現小枝正穿著一身白衣,怔怔地看著屏風上的那些畫。她的麵色是那樣地蒼白,一雙烏黑的眼珠幽幽地盯著前方,還是那副夢遊的樣子。我高聲對她說話,但她卻毫無反應,最後緩緩回過頭來說:“魂兮歸來?”
不——她的聲音不是小枝的!
幽暗的煤油燈光照射著她的眼睛和頭發,還有那身白色的睡袍,就像是從屏風裏走出來的古人。
這時我才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小枝!
我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後退了一大步問道:“你到底是誰?”
“她是小枝的媽媽。”不知什麼時候,歐陽先生出現在了我的背後,冷冷地為我回答了,他手裏還拿著那支神秘的笛子說,“你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記得小枝對我說過,她的媽媽早就去世了。
歐陽先生幽幽地說:“二十年前,小枝剛出生不久,我去外地出差了很長時間,當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小枝的媽媽已經生病去世了。我悲痛萬分,不想再獨自活在這世上。不久,我們歐陽家祖先的墳墓被盜了,我看到了那塊墓誌銘——祖先的故事給了我極大的啟示,我相信隻要按照墓誌銘裏記載的方法去做,小枝的媽媽一定會回到我身邊。所以,我經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這支笛子,你知道這支笛子的魔力嗎?它能讓你愛的人回到你身邊——是的,她回來了。”
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間裏,那張她媽媽生前的照片,簡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把她誤當作小枝。此刻,我看著眼前這對人鬼夫妻,年輕美麗的妻子抬起頭,看著已經憔悴蒼老的丈夫——他深深地愛著她,不論是她死了還是活著,即便是人鬼陰陽兩隔,他也渴望自己所愛的人回家。
我心裏也一陣酸澀:“小枝呢?她在哪裏?”
歐陽先生的眼睛突然睜大了起來,伸出手指了指我的身後。
當我要回過頭去的瞬間,似乎又聽到了一陣笛聲,黑暗立刻就覆蓋了我,直到失去所有的感覺……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了,我依然躺在這間屋子裏,而偌大的進士第裏一個人影都沒有,找遍所有的房間,隻看到一層薄薄的塵埃,似乎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我揣測不安地衝出進士第,徑直找到了荒村的村長,向他們詢問起歐陽家的情況。
村長的回答讓我膽戰心驚,他說歐陽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因患癌症而去世,就死在進士第裏。而歐陽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歐陽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時候,病死在家中的。
至於小枝,村長歎息著說:“這女孩很聰明,考上了上海的大學。可惜一年前在上海的地鐵裏出了意外,就這麼香消玉殞了。”
聽到這裏我的精神都快崩潰了,如果進士第裏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絕了——那麼我所見到的小枝和歐陽先生又是誰?
可我又不敢把這些事情都說出來,我怕村民們會把我當精神病人關起來。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許這裏隻屬於另一個時代,屬於線裝書裏的怪談。
小枝——我心裏輕輕地念著她,身體卻匆匆地離開了荒村。村口還矗立著禦賜的貞節牌坊,仿佛是一塊巨大的墓碑。
當我回到上海後,問了一位在地鐵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告訴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簽名售書的那個地鐵車站裏,曾經出過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鐵列車即將進站的時候,一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失足掉下了站台,當場就被列車碾死了。
這個女大學生的名字叫歐陽小枝。
原文長達兩萬多字,在此限於篇幅,我隻能簡明扼要地介紹。
在這個雨水充沛的春天,中篇小說《荒村》發表之後,立刻就引來了許多爭議,網上也出現了N多評論。我沒想到有那麼多讀者和學生,都深深陷入了荒村中的世界,似乎在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裏有一個支點,不經意間觸發了他們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
然而,更多的還是讀者們對於“荒村”這個地方的種種猜測。在一個多月間,我收到了許多EMAIL,大多是詢問《荒村》中的幾個未解的謎團,但很抱歉我沒有一一回答,因為當時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
但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五月初的一天,有幾位不速之客敲開了我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