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剛剛走到二樓房門口時,突然聽到一陣放大的音樂聲,如波浪般撞擊到我的耳膜上。那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節奏震動著我腳下的樓板,似乎樓下在開一個演唱會。
這是哪來的聲音?我的心立刻被懸了起來,又緩緩地走下旋轉樓梯。
終於,我看見他們了——
舞會開始了。
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確實看到了這一幕——在荒村公寓底樓的大廳裏,突然之間燈火通明,十幾對男男女女忽隱忽現,正在寬敞明亮的舞廳裏翩然起舞。男人大多穿著各色西裝,也有幾個穿著長衫,女人們多是華麗的旗袍,或是時髦的裙子。
為他們伴奏的音樂,是從牆邊那台留聲機中傳出的,我甚至能聽清其中的歌詞:“花樣的年華,月樣的精神,冰雪樣的聰明,美麗的生活,多情的眷屬……”
我聽出來了,這是六十多年前的歌《花樣的年華》,甚至還是原唱者的嗓音,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語調。我使勁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就像蒙了一塊發黃的紗布,一些白色的光點閃來閃去,仿佛在看一卷多年前的膠片,帶著幾分黴爛的斑點,通過放映機緩緩投射在幕布上。
突然,舞會中掠過一張臉龐,立刻讓我睜大了眼睛,我又看見她了——
“若雲?”
我輕輕地叫了出來,這個五十多年前生活於此的女子,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
她正在舞廳中央最為引人注目的地方,擁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一同邁著輕盈的舞步。對,我在老照片上見過那個男人,他是荒村公寓年輕的男主人,歐陽家族的繼承人——若雲的丈夫。
隻有他們才是舞會的中心和焦點,所有的舞客都圍繞著他們。這對年輕的新人光彩照人,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最亮的那束燈光似乎永遠隻對著他們兩人。
突然,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一切,曼妙的音樂聲戛然而止,耀眼的燈光立刻暗了下來,大廳裏變得空空蕩蕩,所有賓客也都消失了,宛如一團蒸發的空氣,一片消散的幻影。
舞會結束了。
我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這一切,大廳已恢複了平靜,隻有一盞昏黃的電燈亮著。在牆邊的電燈開關下,小倩正滿臉疑惑地站著。
“小倩,你剛才看到了嗎?”
她看起來有些疲倦,搖著頭說:“看見什麼?我剛剛從後門進來,看到大廳裏麵一片漆黑,我就打開了電燈。”
我驚訝地搖搖頭問:“你沒看到?那你聽到了嗎?”
“你在說些什麼啊?剛才這裏一團漆黑,像墳墓一樣寂靜,我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當我一打開電燈,就看到你呆若木雞般的站在這裏,像是在夢遊似的。”
“夢遊?又是一場噩夢?不——”
此刻,我心裏非常清楚,剛才絕對不是在做夢,確實是我親眼所目睹,親耳所聽聞。我確信,我看到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的一場舞會,而且還有舞會上的皇後:嫁入歐陽家的若雲。
小倩走到我身邊,在我的眼睛前晃了晃手說:“你在看哪裏啊?就像見到鬼似的。”
“不,那不是鬼。就像我們在看當年的老電影一樣,我們並沒有見到鬼,而是演員們的影像而已。”我走到了大廳中心,剛才若雲跳舞的所在,大聲地說,“這個大廳裏出現的一切景象,就相當於電影院幕布上的影像,你明白嗎?”
“那麼投影機呢?膠片和拷貝呢?”忽然,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你說的一切,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這棟房子使你感到恐懼,而使你產生了某些幻覺。聽我的話,隻要你休息好了就沒事了。”
她剛才說話的樣子就像媽媽,我隻能苦笑了一下。然後,我走到了那台留聲機旁邊,它還是我從走廊的雜物堆裏找出來的呢。我仔細地看了看留聲機,這機器已經是古董了,應該早就報廢了,怎麼可能再放出音樂來呢?
終於,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便跟著小倩上樓去了。
在二樓的房間裏,小倩給我倒了一杯水,她柔聲地問著我:“這些天來,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也許吧。”我顫抖著端起杯子,她的頭發已垂到我臉上了,柔軟的發絲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我心裏癢癢的。我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就像在看某一樣神秘的玉器。
她意識到了自己離我太近了,向後退了退說:“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真像個小孩。”
“所以你會照顧我?”
這大膽的提問讓小倩有些尷尬,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在門口向她道了一聲:“晚安。”
也許,是受到剛才神奇“舞會”的刺激,我確實感到自己累極了。在衛生間草草洗了一把,便上三樓睡覺去了。
走進三樓的房間,又是一陣爬山虎的氣味。但我連燈都沒有開,一頭倒在席子上就睡了。
這一夜,我真正沉入了荒村公寓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