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陵城首富柳家出了件不大不小的奇事,一向被當家夫妻疼愛有加的大公子莫名其妙地遭了父親一頓毒打,爾後在鬼門關上走了一圈又回來了。雖說父親教訓兒子和貴公子早夭不過稀鬆平常之事,但柳家家大業大,人口眾多,在寥寥無趣之日,仆傭長工拿來作與親朋茶餘飯後或見麵寒暄的談資,便傳了開來,傳來傳去便傳到了杜先生的耳中。
這柳府當家之人柳雲歸乃是柳太公正室嫡子,三十出頭,器宇軒昂,性情忠厚,不僅在治家之道上是把好手,又文韜武略,頗具才情,兼之常常行些施粥舍藥的義舉,與富戶呂家並稱陵城兩大善族。百姓常道呂太公真不如柳太公命好,兩位公子雖都儀表堂堂,內裏卻大不相同,一個是金玉之質,一個是敗絮之才。
柳雲歸隻龐氏一方妻室,其賢良淑德也是遠近聞名,數年來二人舉案齊眉,恩愛非常,育有一子,喚作柳固。柳固長至十四歲,雖不十分出眾,卻恪守本分,極盡孝道。
話說這樣一位平和老爺與這樣一位木訥少爺,會因何事而發生口角已至為父怒笞親子。這一日,天氣晴好,私塾裏休學假,柳少爺親邀其父郊外騎馬,柳家父子僅帶了三五親隨欣然而往,柳雲歸見兒子騎術日益,學問也有長進,十分欣喜道:“嗯,果進益了,不枉杜夫子費心一場。”
柳固聽說此言,難得轉了一回心眼,道:“父親所言極是,名師出高徒,若非杜先生才學過人,點撥有術,兒縱使日夜苦讀也難解其道。”話畢,抬眼看了一眼父親臉色,並無不善,繼而有些羞澀道:“為兒必要娶一文采過人的賢妻,才對學問有所助益。”
柳雲歸忽地明白兒子今天的用意了,心道固兒年紀雖輕,但大戶人家公子早早定親,倒也無礙。他不由一笑,有意試探兒子的膽量,總不答言。
柳固見父親不怒反笑,一鼓作氣說道:“杜先生家的小姐便是一位難得的才女。”
柳雲歸有如聽到晴天霹靂,驚問:“你想娶的,難道是杜湧泉的女兒冰弦?”
柳固道:“正是。”他還沒來得及琢磨透父親為何這般驚詫,就聽得“嗖”一聲,一根烏梢鞭迎麵撲來,正中脖頸,柳固吃痛,忙用手去捂傷口,沒防備第二鞭緊緊跟來,柳固跌下馬來,而柳雲歸的鞭子卻越發狠辣,如狂風驟雨般鋪天蓋地。
柳固平生第一次遭受毒打,驚懼不已,隻知慘叫呼痛。遠處聽命侍候的家仆聞聲趕來,忙上前勸阻,然柳雲歸怒火中燒,加之武力過人,家仆撕扯過程中竟也遭殃,隻得在旁下跪說情。柳雲歸似忘記了地上躺的乃是自己親兒一般,出手決絕,一鞭正中顱骨,柳固登時鮮血直流,言語立止。
有一古原小廝,跟隨柳固多年,情誼深厚,見此般情景,口不擇言道:“少爺死了!”隨之以身相擋,哭喊不歇。
柳雲歸乍聞此言,才恍然醒悟,一時悔恨交加,忙命隨從將少爺抬回府中救治,自己卻將烏梢鞭摔在地上,駕馬遠去。
龐氏夫人見清早好端端出去的一對父子,竟隻抬回來了一個血淋淋的軀體,哀痛之餘也隻得急急料理,一時間請醫熬藥,四處尋人,整個柳府慌亂不堪。至晚間,柳固才朦朦睜眼,想喚一聲母親,隻覺渾身上下烈火燒灼般疼痛,難以開口。龐氏夫人忙親捧茶盅,以小匙喂了少許清水,又是淚眼婆娑,百般照看,隻道:“我可憐的兒,你怎受得這等罪。”
不多時,丫鬟來報:“夫人,老爺回來了,在書房。”
龐氏夫人兩邊難舍,終是囑托了心腹侍女好生在此照料少爺,自己孤身走至書房去會丈夫。
她與柳老爺問安未畢,柳雲歸就忙問:“固兒如何了?”
龐氏夫人聽得此言,淚花不止,嗚咽道:“你既如此關心他,為何還要下此毒手?”
柳雲歸以手捶案道:“我,我也是很鐵不成鋼。固兒他小小年紀,就沉迷女色,竟相中了人家姑娘,硬央我前去求親。”
龐氏夫人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說與他聽,再不然斥責幾句也無不可,你何苦弄得他一身傷痛,你這一頓鞭,打得可是我們母子兩人啊。”
柳雲歸道:“我也自知此事魯莽,隻是見他文不長進,武不增益的樣子,一時激憤。此事我也有過,就此休提,與固兒好好養傷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