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原曉月(1)(2 / 3)

啪!他拍響了桌子,隨之掐滅了他剛吸一口的香煙我為此慶幸。就你的素質說,恐怕永遠也成不了共產黨員!可你不要忘記,你還是一名國家幹部,黨報的工作人員!

黨報的工作人員就不能戀愛?

自然可以,但要看你戀愛的對象是什麼人,這是黨對你的愛護。說到愛護,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責任,於是放緩了聲音,麵部肌肉也極不自然地鬆弛了一下,像是發痙攣,你不想想,一個被殺、關、管的子女,一個仍然迷戀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話劇演員,就因為她長得漂亮,就弄得你神魂顛倒,這值得嗎?你是在政治上走鋼絲!你應該考慮自己的前途,政治前途!

請你不要褻瀆我們的感情!我不明白那高深的政治前途與純潔的愛情會是那麼水火不容,我更不理解那所向披靡的政治為什麼就不能容納那可憐可愛的弱女子,我覺得我所有的血管都在腫脹、在燃燒,我甩門走出那個房間。此後,那位領導再沒找我談過話,有時走到對麵也視若未見,交臂而過。

一年後,在一次革命化運動中,我被列入了批判幫助的對象。那時還不像後來的動不動就開千人大會萬人大會,組織一再強調純屬人民內部矛盾,是意識形態問題,要和風細雨,但也要麵對麵地指著鼻子批判。批判的內容大體是1有濃厚的資產階級名利觀點。表現是熱衷於在報刊上發表署名文章,這自然一為出名,二為拿稿酬;2追求資產階級生活方式。表現是社交麵太廣,愛跳舞,從來不穿大家都穿的藍色或灰色製服而是穿西裝;3頑固地堅持資產階級戀愛觀。表現是戀愛不注意政治,不向組織彙報,雖經組織耐心幫助,卻仍執迷不悟,與那個資產階級臭小姐打得火熱……自然,在這種場合我是不能說話的。我能做的隻能是做出認真聽取批判的姿態,其實,我一點沒聽清他們的分析批判,更沒看到他們是如何義憤填膺疾惡如仇,我隻為她的不幸悲哀,為我不能代她抗爭而悲歎而自疚。

我執著的愛並未收到順理成章的回應,一點都沒有。

那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剛進10月,一場風雨就把院子裏老槐樹的葉子刮成祜黃,到處飄飛。那天下午,我應一家電影刊物之約,寫一篇影評。盡管文思縷縷,還是不斷被窗外樹葉擦地的聲音打斷。我盼著她來,無論風聲還是落葉聲一響,我就扭頭外望,以為是她來了。已近薄暮,仍沒她的影子,我隻好沉下心來寫作。

篤篤篤……有人敲門。

我打開門,果然是她。

我抱住她,她的吻卻十分落寞,落寞得發冷。

你怎麼了?我手足無措。

……我在街上走了很久,她推開我。

一個人?我望著她。

我想,我今天要不要來……

為什麼?你……激跳的心在下沉。

因為我不可能帶給你快樂……我不願這樣……她背向我,低著頭。挺秀的背在抽動,那條長而粗的發辮也透著淒苦和無奈。

我撫著那背,揉著那發辮……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十分焦慮十分急切。

她驀然回身,淚眼瑩瑩你今年24了吧?

這還要問?我被她拋人五裏霧中。

該結婚了……她攥住我的手,可眼睛並沒看我,像是自言自語。

要是你願意……我更加滑懂。要是她願意,我自然願意接受,可看她的神態,又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不,她苦笑笑,我是說,你該找個好女孩兒,你該結婚了……她哭了,哀哀嚶嚶地,好久好久,勸也勸不止。

……怎麼回事?我抱著她,吻著她鹹澀的淚,你不愛我?

她急切地搖頭。

那你說呀,到底怎麼回事?

天已完全暗下來,夜幕遮蔽了我們的空間,我們沒想到開燈。

……我要走了,劇團已經下了調令……她終於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為什麼?

還用問?當然是因為家庭出身。

調哪兒?

西安。

我也去,我明天就申請調西安,那兒也有報紙。不知是為安慰她,還是以為這樣我們的愛吏一有保障,我甚至感到一陣輕鬆。

不不,她捂住我的嘴。

為什麼?

我不要你的憐憫,更不要你為我犧牲。她十分絕斷。

這是我情願的。我也十分堅決。

……我命不好,生在這樣的家庭就不可能有好命……她又啜泣,嚶嚶的。

隻要有愛,什麼命不命的!我願意承擔你的一切。

不,她擦了擦眼淚,我想好了。今天來就是跟你告別的……我們,分開吧……要認命……她趴在我肩上,再也抑不住地哭起來。

我安慰她很久也爭了很久,可仍未能說服她。半個月左右,她走沒再告別,也沒給我電話,隻說到西安安頓下之後她會來信的。我不知打過多少電話,去找過她多少次,始終沒見她的蹤影。她真的走了,劇團和家裏都這樣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