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除了野獸就是風(2)(1 / 3)

簡雨槐放下信,看那兩本書,一本是《中國舞舞蹈集成》,上海文藝出版社1965年出版;一本是《文化革命的豐碩成果——芭蕾舞劇〈白毛女〉〈紅色娘子軍〉》,解放軍出版社1972年出版。陳小春在信中沒提,不知這兩本書是誰帶給她的。簡雨槐翻了兩頁,把書放到枕邊。開始看那些信。那些信大多是慕名者寫給她的,部隊上的居多,也有幾封上海的老師和同學寫給她的。她匆匆翻了翻那些信,很快就看到了那兩個她已經看過無數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內詳”。

簡雨槐的呼吸變得急促,因為冷,手僵著,半天才哆嗦著把信封拆開:

雨槐,你好嗎?

我不能給家裏寫信,這是我接到的命令,我必須執行這個命令。其實我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命令,這個命令對我來說沒有絲毫作用,因為即使沒有這個命令,我也不會給家裏寫信。

可我卻不想執行別的命令,我必須給你寫信。對我來說,生命的每一天都是陌生的,從睜開眼睛看到那顆最後消失在天上的星星,到我每一天都要去麵對的那些生活,它們都是陌生的,不為我所熟悉,也不為我所掌握。也許正因為這樣,我才能堅持下來,才會去麵對一切,才不會感到厭倦,才可以尋找到新的生命意義。我喜歡這樣的尋找,喜歡尋找意義。可我並不接受所有我接到的命令,我還是會給你寫信。

說到尋找,我一直在尋找自己。我是說,自己的天空,還有自己的翅膀。

非常規作戰。直接行動。特種偵察。協防。反恐怖。心理戰。聯合作戰/支持。人道和內政行動。這就是我每天要學習的內容。我隻有學好了,鍛煉好自己的翅膀,才能飛上自己的天空。

這樣說你就明白了——我在從事一項偉大的工作,它們屬於沉默者,它們不為人知。我必須學會更多的東西,必須和高高地飛在雲端上的鷹一樣,做強者中的強者,因為這個,我無限自豪。

說到高入雲端的鷹,雨槐,你要知道,那是一種多麼驕傲的生命。我喜歡高空低開跳傘,它的作用是減少暴露幾率,達到秘密入潛的目的,以及保護運載器的安全。我從四千米的高空躍出艙門,在一千二百米的低空打開降落傘,再滑翔到十公裏以外的地方。如果風向好,也許我能做到,但我必須保證降落傘能夠打開,而且不被地麵的人發現。你想象不到那有多麼激動人心。大地漆黑一片——我們通常是在夜間進行這個項目——身邊是強勁的高空氣流,它們濕漉漉的,總是往我臉上撞。我不知道我的腳下有多深,它們有什麼,是什麼在等待我,但我必須義無反顧地往下落,落入莫測的黑暗中去,尋找我的命運。

不過,有一次不同,有一次我在黃昏躍出艙門。你知道那一次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了綠色的太陽。

雨槐,也許你從來沒有看到過綠色的太陽,甚至沒有聽說過,可我說的全都是真的。在日表邊緣的區域,七色光輪是自由的,不會重疊混合,它們源源不斷地射向地球,其中的綠色光輪能夠從容不迫地穿越大氣層抵達地球,那個時候,人們看到的就是綠色的太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綠色的太陽,隻有在太陽將要落入地平線的時候,在人們的視線清晰而沒有遮蔽物的時候,在觀察者虔誠的注視下,才能以瞬間即逝的方式看到奇異而美麗的綠色太陽。

我喜歡能看到綠色太陽的高空。喜歡視線清晰、沒有遮蔽和虔誠。我喜歡做一隻鷹。我覺得我就是一隻鷹。

那麼,你呢,你還好嗎?我知道,我不會聽見你的回答,聽不見,不能聽見。我得麵對這個現實。也許我永遠也不能聽見你的回答。可我想知道,就是想知道——你還好嗎?

…………

淚水浸濕了信紙。簡雨槐用手背撫去信上的淚水,再用胸前的衣襟搌幹信頁上的濡濕處,把信愛惜地貼在胸前。

簡雨槐想,這是什麼樣的命運呀!是什麼樣的命運讓我在大山深處接到了他的來信?她想,他在尋找,他看到了綠色的太陽,他就像鷹一樣,在尋找他的天空和翅膀。他的天空中有沒有我呢?他會不會尋找我?尋找到我?他往下落的時候,會不會被強勁的高空氣流帶著,偶然有那麼一次,或者恰巧有那麼一次,或者他就是要那麼做——落到肖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