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女人身上什麼最讓男人著迷嗎?氣味兒,是氣味兒。男人不叫氣味兒,叫屎。你想想,香水,美食,汽車,這些都是為男人設計的,哪一樣不是女人的氣味兒?還有,男人為什麼看球賽?女人的氣味兒!球員在場上追逐女人的氣味兒,球迷通過球員的追逐完成他們的追逐,達到高潮,然後進入平台期。簡雨蟬身上就有那樣的氣味兒,我是說,那種讓男人著迷的氣味兒。”
沒膝的萋萋芳草向漢口方向蔓延而去,這片草地是長江開辟出的一塊衝擊洲,千百年來被很多大文豪寫進過他們的詩詞歌賦裏。稍遠的地方,是當年湘軍或者徽軍的兵營,有一些洋人留下的建築,灰色的牆圍,紅色的屋瓦,果綠色的百葉窗。
“你怎麼不說話?我在給你上課呢,你得虛心一點兒。所以,和女人做愛就像吃麵包,除了能把胃腸撐滿,什麼也撈不到。我做不成,我的欲望還在,它們沒有被女人剝奪走,我能聞到女人身上的氣味兒。”
烏力天揚想起來,有一年,他在額爾古納河邊遇到大火,草原上的火來頭很快,風助火勢,波浪起伏,他被後麵追上來的幾頭獐子撞倒,爬起來的時候找不到鞋子。火的氣味兒令人刺激,還有母獐子噴在他臉上的刺鼻的氣味兒。事後他一直想弄清楚,要是自己被燒死,會是一種什麼氣味兒?
“符彩兒離開了?她總是這樣。她穿裙子沒?她一穿裙子就害人。簡雨蟬從來不穿裙子,這讓我非常痛心。她把自己的兩條好腿給糟蹋了。她故意那麼做,真是暴殄天物。有一種人,他就是能讓你心疼,讓你心疼而又沒辦法,讓你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無能的家夥,從此對一切都不再感興趣。簡雨蟬就是這種人。”
這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城市,城市裏的人同樣愛憎分明。他們早在一百年前就從洋人那兒學會了抽紙煙、打克郎球、騎自行車、賭馬。一座江湖城市,讓所有居住在這座城市裏的人身上都散發著一股江湖氣味。
“你在打哈欠?狗日的你在打哈欠對不對?你他媽有什麼用?有本事你學赤軍和紅色旅,來點兒革命的。”
“好吧。”
“好吧是什麼意思?”
“我發現,你的脖子越來越硬朗。你就當你隨時都在勃起好了。”
魯紅軍在電話那頭開心地哈哈大笑,笑了一陣子,把電話掛斷。
六
魯紅軍和幾個家庭背景顯赫的北京人來往密切。他們中間有兩個貨真價實的家夥,就是那種路子很野但智商很低的狗屎,如果他們較起真兒來,完全可以把武漢當蒼蠅拍死。可是他們不會拍死武漢。武漢不是蒼蠅,而是奶媽。地球上有無數的城市,但是有資格當奶媽的城市並不多,如今有資格而又不願意當奶媽的城市在快速多起來,所以,他們很珍惜武漢。
有一個北京人,大家叫他紫砂壺,老爹是中顧委的,他年輕的時候因為老爹的事挨過打、坐過牢、在內蒙古放過馬,吃了很多苦,顯得很深沉。他問烏力天揚,覺不覺得他像托洛茨基。
紅旗飄飄會所,水陸雜陳,蟹蕈宴,自助式。假模假式的人造瀑布旁,紅綢鋪蒙住一溜長長的條桌,條桌上莊重地擺放著高似孫的四卷線裝真本《蟹略》,以及高似孫的同代人傅肱的兩卷石印本《蟹譜》。
書不是吃的,吃的分兩種,一種是蟹,一種是蕈。蟹用巨大的水晶盆盛了,酒蟹、鹽蟹、糖蟹、洗手蟹、蟹饈、蟹膏、蟹羹。蕈用木製湯盆盛著,泉水新茗清灼出來,麥蕈、桐蕈、紫蕈、合蕈、玉蕈、稠膏蕈、栗殼蕈、鵝膏蕈。佐蟹的是女兒紅,五十年沉缸,缸體上的暗黴故意不擦掉,在火光下散發著腐蝕色。幾個麵目呆板的中年侍者在一旁無聲無息地進退,為主人換布碟,遞薑醋汁和淨手水。
魯紅軍駕著輪椅過來,手裏端著殷紅的高腳杯,活像一個得道的屠夫。告訴他,他像不像。魯紅軍命令烏力天揚。
烏力天揚沒有見過托洛茨基,不太好判斷。他用冥思的神情凝視一陣兒紫砂壺,然後告訴他,蟹和蕈來曆可疑,很多時候它們是帶毒的。他知道一些更好的食物,“五穀為養,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蔬為充”,不如他告訴他這個。
“他在討好你。”魯紅軍對迷惑不解的紫砂壺解釋。
“韭菜一百五十克,鮮蝦同量,雞蛋一個,炒熟,就白酒五十克佐膳,每天一次,十天一療程,治腎陽衰弱。精瘦豬肉二百五十克,海參三十克,煮湯內服,治直腸脫落。綠豆三十克,荷花瓣九克,枇杷葉同量,生石膏十五克,煎水服三十劑,治酒糟鼻子。還有,以後盡量多喝羊奶,多吃大蒜,預防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