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家的麻煩大了。簡先民不到六十就發現了冠心病,人倒過幾次,搶救過來了,照說裝個支架能解決不少問題,報告送上去,卻遲遲批不下來。老幹部那麼多,需要照顧的心髒越來越多,而且那些心髒是政治審查中過得了關的心髒,輪到誰也輪不到簡先民,拿原則說話,給豬裝支架也不能給簡先民裝。簡先民在等死。醫生說了,他這種情況不會太痛苦,說沒就沒了。方紅藤患上了乳腺癌,切掉了一個乳房,病灶轉移了,也在等死。簡小川到底做了逃亡者,棄家而去,有人說他在羅馬,在等大赦令下來後領取合法居留證;也有人說他死在了緬甸,因為說錯了一句話,被人捅死了。簡明了隻管自己的事,抱怨說他在簡家什麼好兒也沒落下。
簡家破落到扶也扶不起來,要說好處,隻有一個——基地再也沒人翻簡先民的老賬。誰沒有做過缺德的事?誰沒有昧過良心?
誰也沒想到,簡家的二姑娘簡雨蟬現在成了簡家的支柱。她回武漢,不光為了照顧簡雨槐,還要照顧一塌糊塗的簡家。她現在是垂死的簡先民的拐杖,還是後媽方紅藤的希望。她開始學著愛那個什麼都失去了的老人,那個想要主宰自己同時征服他人卻最終沒能做到的老人。她把北京的房子賣了,給簡先民做了支架,為方紅藤找了最好的腫瘤醫生,但她不許他倆流淚。你們不該我的,就算我吃了你們十幾年,不白吃,還你們。她這麼對他們說的時候,口氣仍然是淡淡的。
簡雨蟬也愛她的生母,那個叫夏至的女人。生母終於認了簡雨蟬,是在她的丈夫死了以後。生母痛哭流涕地告訴簡雨蟬,她不能把她倆的關係說出來,說出來她就毀了。簡雨蟬從不說她是怎麼回答生母的,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生母,就像生母最先離開她一樣。
這些事情烏力天揚全知道,卻沒有說。他一直想著一件事——她小時候那個從地球上墜落太空的夢,現在還做嗎?
五
魯紅軍對烏力天揚不當副總的事耿耿於懷。
烏力天揚接手蔬菜養殖基地八個月,基地的基礎建設推進迅速。雞場和奶牛場擴建了,供應商代理網鋪進了全市所有主要零售點,一些老大難問題,比如廢水涵道問題、垃圾處理場問題、兩百畝黑布李果林的爛攤子問題、國有農場下崗職工的社會保險和看病問題,都漂漂亮亮地處理掉了。附近兩個“道兒上的”團體,也讓烏力天揚給收拾了。人家過去吃國有農場,後來國有農場被魯紅軍吃下,變成養殖基地,他們又轉吃養殖基地。勳章芋螺吃珊瑚蟲,硨磲吃岩藻,蛇鷲吃蜥蜴,公主鸚鵡吃漿果,倒立魚吃水草,長刺河豚吃河蛤,玳瑁貓吃鳥,人通吃一切,包括吃自己。烏力天揚去了,不讓吃,也不讓人家下崗,弄了十幾個精養魚池,讓兩撥“道兒上的”猴子分頭侍弄,專門伺候公款釣魚的主兒。精養魚池投資不大,來錢快,生意是閑散生意,喝雉呼盧,樗蒲之戲,橘中之樂,“道兒上的”猴子和“道兒上的”主兒,兩類人能玩到一塊兒,而且都仗義,誰也不打誰的折扣,誰也不賴誰的賬,大家相處起來其樂融融。養殖基地這邊,魚池的租子不收,隻接待公司的客人,花銷多少,記上賬,到年底對折結算。猴子們樂得仗義,公司也免去一筆不小的開支,兩廂裏皆大歡喜。
魯紅軍對“道兒上的”事情不感興趣,這種事他不耐煩做,要做也能對付。魯紅軍感興趣的是,烏力天揚怎麼就把國有農場下崗職工的社保和看病的事情給解決了。魯紅軍為這事沒少找市裏,該打發的部門沒少打發,結果事情沒解決,錢都打了水漂。後來聽說,烏力天揚慫恿下崗職工去政府門口打著標語靜坐,慫恿不是公開慫恿,采取誘導的方式,人是老弱病殘混成,分成好幾個梯隊,武警的人抬走一批,預備隊上去,補上空缺,抬走一批,預備隊再上去,補上空缺,前仆後繼,生生不息,還有後勤給送鹵雞蛋和礦泉水,還有醫療小組背著小藥箱在人行道上守著,靜坐不是一天,是持久戰,帶著被子和毛毯,夜裏不讓撤回。他們終於攔下了市長的坐駕,硬是和市長說上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