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下到水裏當一條魚(3)(1 / 2)

烏力天揚沒有理會魯紅軍。他現在顧不上他。他把基地的員工召集到一塊兒,告訴他們,幾十年的開墾,養殖基地一帶早已被掏空,成了低窪地帶,各種輸水輸汙管道的鋪設,使灄水河堤壩埋藏下大量隱患,有點兒腦子的都知道,眼下這種情況得走人。可是,人能走,別的走不了,這一帶不光有昔日國營農場幾千戶員工的家,還有好幾個自然村落、一座小學、一座技術學校,一座變電站,要是大堤崩潰,這些全都得毀,毀得幹幹淨淨,人們祖祖輩輩守宗守祖居住著的家園將陷入一片澤國,不複存在。還有,灄水河堤壩要是垮了;長江水會從這兒倒湧進來,湧向漢口,沒有什麼可以擋住脫了韁繩的大水。

“也許還有一種可能,去堤上,去堵水,洪水能被堵住,河堤不會坍塌,大水不會從這裏湧入武漢。也許不能。”烏力天揚覺得嗓子疼得厲害,沙啞得厲害,是上了火,“上遊已經塌了好幾處,死了不少人,我們這兒也一樣。堤是泥築的,要真塌了,會水不會水,堤上的人都難跑掉。”他想不起來什麼地方有幾片黃連素,給牛服用的,應該把它找到,那玩意兒也許管用,“我在養殖基地管事兒,也幹過掏空的勾當,水來之前還在幹,沒臉走。我現在到堤上去,看看能不能做點兒什麼。”他不再去想給牛服用的藥,在大雨中站著,身子筆直,大顆大顆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他連眼睫毛都沒眨一下,看著那些完全失去了主張的人們,“現在,你們誰願意和我一起去,站出來。不願意的,回去收拾東西,帶著自己的家人,盡快往高處走。”

六十多個青壯年站了出來,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這樣算起來,比一個排還多出兩成。烏力天揚一個個詢問了那些站出來的誌願者,問了他們的身體情況,比如有沒有心髒病,是不是獨子,這樣剔除了幾個,其餘的人編成三個組,指定了組長和副組長。他還需要兩個機靈點兒的聯絡員,也選了出來。他還需要更多的人手,但他沒人可選,他不能撒豆成兵。

烏力天揚把站到他麵前的孩子拎到一旁,塞給汪百團,要汪百團帶著孩子留在基地。上堤是沒日沒夜的事,雨水裏視線本來就差,換了洪水,跟兜頭潑糨糊似的,汪百團一隻眼,肋下少兩根橫骨,肚子拉得隻剩下一層皮,上去也派不上用場,留在基地組織不想回家的人往堤上運麻袋,算後勤保障。

汪百團覺得受了侮辱,痙攣著臉破口大罵:我說了我沒死,我沒死不是我怕死,你他媽的風光過了,讓人仰頭看,還嫌不夠,風光的事兒都霸著,把破麻袋留給我,你讓我在姑娘麵前要臉不要臉!

烏力天揚沒有理會怒氣衝衝的汪百團,帶著三個組上了堤壩。汪百團是後來上來的,孩子也跟著,怎麼攆都攆不下去。烏力天揚又累又疲,沒有多餘的力氣和人吵架,指了堤下幾棵大樹和不遠處一座水塔給汪百團,告訴汪百團,要是堤破了,就往那兒搶,拚命搶好頭幾把,上樹或塔,渴了喝自己的尿,別喝生水,隻要堅持一兩天,就會有人來救援。又告訴孩子,別到處亂跑,盡量靠近他,眼睛放尖,堤破的時候別慌,變成魚向他遊,變成鳥向他飛,遊近飛近夠住他,他告訴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孩子很興奮,他不怕大水,大水能讓他做魚或鳥。

大堤對岸是駐漢軍隊守護的地方,那裏的局勢十分危急。洪水連續幾次衝垮了堤防,一群群年輕的士兵扛著麻袋喊著口號往堤壩上衝,然後把自己當成麻袋投入洪水裏。有一次,一個兵沒跳好,頭朝下栽進黃湯湯的水流中,水中的人們被衝得東倒西歪,顧不上去撈,那個兵很快被衝得不見人影了。

烏力天揚這邊搶得快,而且是孤注一擲的防守法——放棄子堤,子堤上的沙袋石塊全往大堤上移,堤防裏的菜地土一車一車夯在堤上,管湧發現了十幾個,都給堵得嚴嚴實實。

省市和縣裏知道養殖基地的人沒往下撤,趕過來視察。先沒看明白,見烏力天揚把子堤丟掉,全線退守幹堤,連緩衝也沒有,大吃一驚。烏力天揚人在發燒,渾身發抖,簡單說了自己的理由,大水漲得快,子堤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反倒是分散兵力,把子堤丟掉,說不是賭博說不過去,但不是毫無章法地賭,那叫隻守底線,守住底線。

省市和縣裏的人看出烏力天揚有膽有謀,魄力冷靜一樣不少,大堤有希望保住,馬上調整防汛方案,派了一支搶險隊上來,木樁和沙袋源源不斷往堤上運,充實烏力天揚的力量。督察組現場宣布,這一段堤防由烏力天揚牽頭,縣裏派來的搶險隊聽烏力天揚的,無論如何,守住武漢的北大門,不讓洪水吞噬掉這座有著兩千年文化的城市。